麦克尼尔以为第一个找到他的,会是直接处理移民相关事务的工作人员,被来自美利坚帝国的难民弄得焦头烂额的官员总是希望用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只要把移民全部送进拘留中心或是类似的管教设施,这些令人恼怒的外来户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因此,他无法理解这个也许身为商人的青年为何会在三更半夜特地来到街道上拦住他,除非对方和那些涉嫌贩卖器官的犯罪分子是一丘之貉。想到这一点,麦克尼尔的目光中或多或少地带上了杀意。被派去征收贷款的打手还有足够为自己辩解的谎言,组织犯罪活动的罪魁祸首则必须用生命来赎罪。
“我只是个走投无路才被迫来韩国打工的普通人。”麦克尼尔把外衣抓起,挂在右肩上,“您呢?您是那些人贩子的同伙吗?”
“刚才,如果我选择报警,你认为被抓走的会是谁?”青年的眼镜片后方从未透露出任何善意,他像打量一件工具那样看待眼前的外籍劳工,“你肯定是新来的,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托已经被起诉的前任大统领朴明德的福,只要是法律没有明确禁止的事情,无论是个人还是相关团体,都没有理由去阻止。只要我把刚才录下的画面连着报警信息一起发送过去,您就等着被抓走吧。”
大统领这个词可能是韩国人对总统的称呼,从不了解韩语的麦克尼尔认真地阅读着眼前的说明。他被人敲诈了,有人暗中录下了他将那几个打手打得骨断筋折的视频,并以此来要挟他做某些事——他相信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青年不会毫无动机地前来找他的麻烦。
“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做事,对吧?”麦克尼尔苦笑道,“该进警察局接受调查的明明是他们……算了,我不和你争论这些。你想让我做什么?”
“看来你是个聪明人。”青年摘下眼镜,草率地在衣袖上擦拭了几下,“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留在釜山,你的工作是注意那些不安分的难民……他们的活动给这里的治安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听起来,您恐怕是情报部门的特工。”麦克尼尔做好了逃跑的打算,“但是,我替您办事能得到什么?仅仅是不被调查非法移民的警察抓走?我可没有兴趣给别人白打工。”
面对着麦克尼尔勉强挤出的笑容,面无表情的青年向前走了一步,靠近越来越提高警惕的麦克尼尔。
“这里没有人真正关心你们这些偷渡的外籍劳工……你知道为什么当地的老板喜欢雇佣你们干活吗?”青年自问自答地给出了答案,“因为你们只要不想饿死就必须努力工作,哪怕所得的报酬远远少于工作的价值,也别无选择。如果工作期间发生了任何意外,被警察带走的只会是你们而不是老板,即便实际情况是你们因老板扣发工资而决定申请仲裁。我比那些人更公道,只要是愿意为我认真办事的难民,他们的身份问题都会由我来解决。当然,假如您不打算遵守规矩……”
麦克尼尔忽然感觉浑身发麻,四肢失去了知觉,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躯体的部分控制。只有头部的感觉还是正常的,躯干仿佛和他的意识分离了。那名青年继续以规整的步伐前进着,来到麦克尼尔眼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倒在地的外国难民。
“我就把您的这段记忆删除,然后再报警。”
转瞬之间,麦克尼尔做出了选择。这个伪装成生意人的韩国青年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入侵了他的电子脑,对于连蛮力都无法完全掌握的麦克尼尔来说,这样的对手拥有的威胁远胜于只会拳脚功夫的普通匪徒。他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被删除部分记忆后再被对方直接送到专门关押难民的机构,那只会让他的行动变得步履维艰。
“我认输,阁下。”麦克尼尔连忙口头服软,“你是对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按你的吩咐行事。”
“阁下?”青年那保持着僵硬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唉,这个称呼不要随便用,它在我们这里并不是什么会让人感到被尊重的尊称。”
青年拿出一根数据线,连接在了麦克尼尔颈部后方的接口上。不知向麦克尼尔的电子脑中传输了什么程序后,青年沿着相反方向离开,并再次警告麦克尼尔,泄密等于自寻死路。
麦克尼尔在冰冷的地砖上躺了十几分钟,才逐渐恢复感觉。他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在心中嘲笑起了对方的无能。堂堂情报机构的特工,沦落到了要依靠敲诈和胁迫难民提供情报的方式来工作的地步,这和帝国军情报部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不务正业的官僚相比没什么两样。他将自己录下的事件经历全过程发送给了舒勒,而后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一辆碰巧路过此地的出租车,郁闷地返回了自己的临时住处。
今天的遭遇让麦克尼尔从获得强大力量(他自认为的迷失中清醒了过来。义体带给了他更为强大的躯体,也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脆弱,专业的黑客能轻而易举地通过国际互联网入侵他的电子脑并让他束手就擒。切断自己和国际互联网的连接或许有效,但这种做法是不可行的,没有国际互联网,电子脑中的许多程序都无法正常运作,其中就包括对麦克尼尔的生活至关重要的翻译功能。他从来没有学过韩语,也听不懂韩语,全靠语音识别软件将对方的语言翻译成英语,而后他再按照对应的韩语读音勉强读出来,才能和周围的韩国人对话。
此外,那名青年无意中告知了他一个真相:这些热衷于雇佣难民的商人,会随时将他们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