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麦克尼尔点了点头,“不过,军队只是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仓促地公布了一些赋予我们以合法身份的规章,而后军队自身陷入了内乱之中。”
“既然你拿不出医疗费,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弄到对应的医保,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是心善还是可怜麦克尼尔,中年医生向他提出了一些建议,“虽然我们还不清楚发生在你的电子脑内部的病变到底是什么,我想这病症是不能继续拖下去的。随着发病越来越频繁,总有一天它会威胁你的性命。”
麦克尼尔正襟危坐地听从着医生的劝告,用心记下了一些在医院中生存的必要技巧。这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医生对麦克尼尔说,以前他每年都能见到因无法支付医药费而从病房中被驱逐的患者,有些患者选择了当场跳楼自杀以彻底从病痛的折磨中得到解脱。恶名和冷血都不能让医院的生意冷淡下来,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和生活压力的市民们每时每刻都在离生病更进一步,况且生产电子脑和义体的厂家也无法保证自己的产品没有缺陷,这进一步把更多的市民推向了医院。他们当然有理由声讨医院,但他们却无法不去看病。
向着貌似好心的医生说了些客套话后,麦克尼尔离开了诊室,准备前去找伯顿讨论该怎么尽快赚钱。平时他可以省吃俭用以最大限度地削减花销,但医疗费却没法节省。麦克尼尔原先的那份工作也不过有着仅仅18万韩元左右的年薪,哪怕是传统疗法的医疗费都不是他能担负得起的。现在,不仅麦克尼尔耗尽了自己的存款,伯顿也变得一文不名,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就得一起到街头流浪了。
无精打采的麦克尼尔在病房门口找到了穿着病号服的米拉。和麦克尼尔相比,她仅仅需要更换义肢。
“脸色这么差,一定是这几天没怎么休息。”麦克尼尔咳嗽了几声,走上前去,“怎么样?这鬼地方收费那么贵,效果却不好……”
米拉活动了一下右臂,在麦克尼尔眼前做出了握拳的动作。
“还可以,感知上有点迟钝,可能是因为部分线路的连接出现了问题。”
“那是旧毛病,适应一段时间之后就消失了。”麦克尼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刚在帝国军的实验设施里醒来时,也是这样,根本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不是把门把手拽下来就是把杯子直接捏碎。”
即便心头有着万千愁绪,麦克尼尔不愿轻易地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他的脆弱,就像他最开始不想开口向伯顿借钱那样。望着闷闷不乐的米拉,麦克尼尔摆出了一副僵硬的笑容,在他反应过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之后,他才同样忧郁地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找回了一部分属于过去的记忆,这是好事。”麦克尼尔拉着米拉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和他们一起游荡在走廊中的是一些调试义体性能的市民,“……你肯定会说,我一直在你面前使用假名字是对你产生了戒备。要我说呢,这是——”
“这不重要,麦克尼尔。”米拉扬起头笑着直视麦克尼尔的双眼,那份真诚的目光令麦克尼尔不由自主地避让开了,“有句话你说得没错,不管你是尼尔·所罗门还是迈克尔·麦克尼尔,又或者我们的记忆和我们经由这些记忆而做出的判断都是受到他人操控,此时此刻的我们是真实的。不过……”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你真的把自己的存款全都用光了?”
这比揭穿麦克尼尔的真实身份或是指责他使用假名字更令麦克尼尔感到难堪,年轻的士兵顾左右而言他,抓耳挠腮。
“不仅我没钱了,好心的彼得·伯顿先生也没钱了,我们两个是不折不扣的穷光蛋。”麦克尼尔呼出一口气,以自嘲的语调阐述着冰冷而无奈的事实,“没错,我们没钱了,而且很快就会因为无法支付住院费而被迫离开医院,更不用说完成接下来的治疗了。”
麦克尼尔一直认为他和米拉之间的联系源自一种经济上的依赖。是他和伯顿在垃圾堆中救出了失去记忆的米拉,而同样身为难民并且没有任何合法身份的米拉也只能依赖他们才能生存。战争爆发后,这种依赖关系迅速地削弱了,屡次在电子战中展现了才华甚至直接参与了针对殷熙正大将的反兵变行动的米拉有充足的理由得到韩国人的重视。当麦克尼尔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后,最后的依赖也消除了。
这是麦克尼尔所担忧的,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一切就该这样:他们只是曾经在过去有着交集的陌生人,因为想要找回那段共同的记忆并化解当前的危机,从而成为了伙伴。在危机结束后,分道扬镳成为了必然。
“能跟你的这种无私相配的只有你的愚蠢了。”米拉偏过头去,不让麦克尼尔察觉到她的异样,“为什么不先给你自己治病?我简直猜不出来你是怎么从墨西哥战争中活下来的。”
一名正学着用义肢走路的儿童在母亲的搀扶下从两人眼前经过,留下了一串唏嘘感叹。迈克尔·麦克尼尔回忆着那些逐渐褪色的记忆,也许他在事后会怀疑自己在做出某个决定时是否足够理智,但他不会后悔。后悔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总不能让我的朋友缺一条胳膊或是少一条腿吧?”他咧开嘴笑了,“你看,如果我不脱掉外衣,没人会知道我的身上有这么多贯穿伤。然而,只要你走在街道上,除了盲人以外的所有人都会看到你只剩左臂。”
他停顿了一阵,像是总结自己的人生,也像是缅怀着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