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过后,麦克尼尔才从震撼性的消息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所见所闻已然证明此前占据着这颗行星的通用银河和galaxy船团绝非善类,如今薄红所讲述的惨痛真相又让他把自己对通用银河的信用评级再一次下调了。仅凭着他人的一面之词来评估一个组织的整体利害关系固然有些鲁莽,但麦克尼尔现在只是个跟随远征军作战的士兵,既然他不必担忧自己的行动威胁到远征军的立场,那么用个人的道德和善恶来看待问题也未尝不可。
“开玩笑也要讲限度。”麦克尼尔拄着步枪,坐在一块石头上,身旁是横七竖八地像死人一般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平民,头顶则传来时断时续的柔和灯光,“我没有给通用银河辩解的想法……他们确实做错了。但是,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通用银河把研究伐折罗后产生的废弃液体直接丢进水循环系统并导致流离失所的平民因此感染上绝症……”
“你怀疑其中的哪一点?”一旁的薄红俯下身体给疑似昏迷不醒的平民更换药物和配套设备,“是认为通用银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还是觉得这地洞里的人因接触了废弃液体就患上绝症这件事是我编造的?”
麦克尼尔自嘲地笑了笑,他可不打算帮着通用银河争辩。
“通用银河的职业经理人、雇佣兵还有相当一部分职员是不折不扣的人渣,他们死在这里并不会让我产生半点同情。”他低声说道,“但是,先不说叛军用暴力手段和通用银河对抗是违法的,也不提他们接受了一个反统合武装组织的协助,我想说的是:通用银河本身存在问题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为了让它的形象更污浊一些而编造不存在的证据。”
他一面解释着,一面试图加强内心的戒备。这是他第二次和薄红见面,以麦克尼尔的脾气,他不会和自己不熟悉的人谈起个人问题,更不会把自己正在从事的机密工作——对于远征军内部来说算不得机密,但对一般平民而言当然是秘密——告诉一个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
看起来,薄红大概是认错人了,把麦克尼尔当成了她以前认识的朋友。这无关紧要,麦克尼尔不介意假冒别人以便骗取更多的情报,尤其是当对方从事的活动看起来并不会对他本人形成威胁时。再说,薄红有能力把那种歌声直接送进麦克尼尔的脑袋里,而麦克尼尔当然不想得罪有可能随时干扰自己心智的神秘人。
“但这是事实,近距离接触伐折罗的人会感染上某种绝症并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薄红指着地洞中躺倒的平民们,“被通用银河排放的污水也是主要的感染源……他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能继续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麦克尼尔一时间竟然忘记去注意对方从哪里得知这种外星异形怪物的名称,或许galaxy船团治下的每个居民都把伐折罗的存在当做是常识。
“那我得反驳一句:我就是那种近距离接触过伐折罗的人。”他咳嗽了两声,“你看,我现在还在活蹦乱跳地和你讲话,而不是像他们一样躺在地上等死。对了,假如你所说的什么绝症是真实存在的,那你为什么没有被感染?”
头盔下传出了几声轻笑,麦克尼尔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自鸣得意的笑容。他不由得感叹,即便生活总是会强迫某些年轻人过早地成为中老年人,他们也许仍在心中保留着作为年轻人的底色。无论是不经意间为了某些在麦克尼尔看来毫无意义的细节而恼火或是感动,还是挣扎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困惑,都是处于某一年龄段的青年必须走过的一段路。
“我们也许算是同类。”
“好吧,我喜欢这种经不起推敲和检验的说法。”麦克尼尔也笑了,“既然我没有染上这种绝症,想必这无穷无尽的宇宙中散落在银河系各处的地球人当中也会有和我一样幸运的家伙。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把他们交给远征军去看护……你自己也说了,这种绝症是无药可救的,既然他们迟早都要死,不如让他们在专业人士的陪伴下死得体面一点。”
话一说出口,麦克尼尔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远征军,既然远征军的手段粗暴和残忍不亚于通用银河,麦克尼尔提议把这些感染了某种具备高度传染性的绝症的平民送给远征军,简直就是暗示要把他们集体处决。他现在脱离了远征军,又受到伐折罗的威胁,短期内也无望攻克原定目标,恐怕正要借助薄红的帮助才能离开这里。于是,不等对方回答,麦克尼尔立刻补充道:
“……听你刚才的描述,被感染的人很多,对吧?但是,最近两个月以来,我们没有碰到这样的平民,也许其他被感染的人不是已经去世了就是像他们这样躺在类似的地洞或是地下设施中。说真的,你没有办法治好他们,只能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份责任丢给真正见惯了死亡的人呢?”
说罢,麦克尼尔明智地闭上了嘴,打定主意马上找机会离开这里。在薄红对他那份莫名其妙的信任被消耗殆尽之前,麦克尼尔会妥善地利用它,就像他利用自己对阿米沙尔·丹尼斯二等兵的救命之恩那样。瞬息万变的现实强迫每个人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挚友沦为仇敌只需要一天时间,麦克尼尔承担不起被人背叛的风险。
与其让别人从背后向着他刺出致命一刀,还不如由他本人首先和对方保持距离。
“你又猜错了。他们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
“我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听说过世上有吸毒疗法,那只是缓解痛苦的麻醉剂。”麦克尼尔正色道,“当然,作为临终关怀的一种手段而言,这些麻醉剂或许有它独特的价值。”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并得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不现实的答案,“……别跟我说你在想办法用歌声治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