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2:坦途(9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伯顿闷闷不乐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着他的午饭,连续多日的奔波和高度神经紧张已经明显地影响了他的精神状况,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期保持在精神和躯体上的最佳状态中,“这场战争恐怕又要持续很多年。”
“这还用你说?”麦克尼尔把草帽戴回了脑袋上,从一旁的阿南达手中接过了过滤后的净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进行有效的管理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进攻方的目的是将当地的居民斩尽杀绝,不然,他们无论发起多少次战争也只能换来名义上的服从。然而,就算他们杀光了这片土地上原有的居民,对于资源的渴求仍然会驱使着他们转而继续开发这片土地、带来新的居民。”
彼得·伯顿理解麦克尼尔的想法,他们协助兴亚会参战只是为了在执行任务期间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以确保他们能够找出对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隐约构成了威胁的东西,至于兴亚会那号称要把亚洲复兴的大业,和他们这些非亚洲人毫无关系。
不管不久前的意外是否由舒勒主导,它确实达成了麦克尼尔预想中的效果,甚至好得过头了。表现糟糕得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地军阀成功地证明他们或许是最擅长经商的军人,也有可能是最擅长种地的军人,唯独不会是最擅长作战的军人——一溃千里的东盟军让吴苏拉承担了极大的压力,他的精锐部队直面北方的勇猛敌军,这正是枕戈待旦的兴亚会将领们所期待的一幕。
“那为什么我们不是留在安全的后方指挥部里调查他们的违法活动……而是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和敌人交战呢?”伯顿唉声叹气,他不是畏惧战斗,而是对桑松的安排感到费解,“……也对,如果自由南洋联军继续南下,就会让一直渴望用西比拉系统管理和平的东盟的桑松将军所依赖的跨中南半岛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彻底停摆。”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第19步兵师原本的驻防区域,此地附近的所有村落据点都在数次拉锯战后落入了自由南洋联军手中。使用无人机对村子执行无差别轰炸或许能够根除自由南洋联军在当地的支持者,但那样会使得兴亚会的名声受到沉重打击。此外,过于夸张的军事行动同样会把中南半岛北方战线的恶劣状况暴露在东盟公民们面前:和兴亚会轻描淡写的匪徒作乱截然不同。
一些曾经特地接受日军培训的东盟军特种兵被命令配合麦克尼尔进行战斗,不过麦克尼尔不打算让这些和他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士兵们成为监视自己的工具。他按照和伯顿共同拟定的进攻计划将东盟军特种兵分派到了不同区域,以扰乱敌人的后方,而他本人则仍然计划袭击叛军的补给设施。
自由南洋联军奇迹般的大反攻告一段落后,战线的犬牙交错更加地眼花缭乱。交战双方的士兵各自换上敌军的军服渗透到另一侧,有一些人被当场识破,另一些人则幸运地混入了敌军的防线后、了解到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哪怕只是某一支小部队的调动命令也能够让友军意识到敌人的计划,麦克尼尔同样不会放过这些细节。
只不过,他和伯顿想要冒充普遍穿着由原共和护国联盟的黑色制服修改而成的深绿色迷彩服的敌军士兵,还有一层额外的阻碍:他们不是亚洲人。
“阿南达,昨天你从上一个村子里问出来的地点……是在这附近吗?”麦克尼尔狐疑地左右环视,“我得找个更适合伏击的地方。”
他们本该在无法获得任何补给的不利条件下孤独地穿行在敌人的队伍中,但昨天的一次偶遇,或者以伯顿的观点而言是幸运的奇遇,让麦克尼尔暂时找到了机会。绕不过村子而硬着头皮选择穿过当地的麦克尼尔竟然被村民认作了协助自由南洋联军参战的外国雇佣兵,这些眼睛里很少流露出光彩的农民们把麦克尼尔一行人当做了他们的朋友,让麦克尼尔体会到了他此前从未在当地的居民身上感受到的热情。
或许是由于良心受到了谴责,借故骗吃骗喝的麦克尼尔没过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溜出村子,按原计划向目标前进。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了。”阿南达提醒麦克尼尔。
“我当然知道那些疑似为叛军服务的外国雇佣兵离开了,假如我们能在这里找到他们扎营的踪迹……就可以试着追踪他们。”麦克尼尔擦着脸上的汗,他的脸庞总是被汗水覆盖,各种驱逐这些恼人的水珠的举动都是杯水车薪,“一群穷鬼,一群被虚假的理想主义冲昏了头的年轻人,一群被恶劣的生存环境培养出了悍勇性格的农民,怎么可能有钱请外国的雇佣兵组织参战?他们要是有这么多钱,根本不必躲在山林里打游击。”
“你对他们的意见很大啊。”伯顿收起了身边的加热工具,吸了吸鼻子,不巧一只飞虫钻了进去,这把伯顿惊得原地蹦跳,十分滑稽。终于把那只虫子捏死后,伯顿重新背上了背包,挥手示意麦克尼尔尽快跟上他的步伐。
年轻的宪兵司令官秘书和秘书的秘书很快恢复了原本的队形,戴着草帽的青年想起了自己的见闻,他心中的偏见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更加坚固。
“我支持那些能够为大多数公民争取合法利益的叛乱活动,比如说将近三十年前的兴亚会进行的叛乱就是应该得到尊重和赞美的。”麦克尼尔差一点又把无瑕者的名字说了出来,“相反,不管是现在的自由南洋联军还是构成其骨干的共和护国联盟,他们为公民做了些什么呢?是的,他们确实在反抗,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不是说他们应该闭上眼睛等死……可是如果一个组织反抗时只会搞破坏,那么还没到濒死地步的公民对它的恐惧将胜过拥护。”
“……恐惧,难道不是管理公民的最好工具吗?”平日没少听麦克尼尔和伯顿闲聊的阿南达磕磕绊绊地抛出了心中的疑问,他发现麦克尼尔刚才的表述和后者以前说过的话并不相符。
“……阿南达,在我看来,恐惧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只能被现存秩序利用,而不能被试图建立新秩序的挑战者使用。”麦克尼尔点了点头,他平时思考这些问题时形成了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旧的秩序、旧的系统用恐惧让公民屈服、放弃改变现状的尝试,这和公民们由于恐惧成长中的新秩序对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而狂热地保卫旧秩序,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