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1:地堡(1
常住布加勒斯特工作的康斯坦丁·杰莱里(constantinjeleri每次回老家的时候都得花费许多心思来构思该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向他的父母还有乡亲们——其中有不少亲戚——解释他目前的工作状态,光这一件事让他最近几年以来越来越头疼,以至于他开始认真地考虑找个借口不回家了,可他又放心不下仍然住在农村的家人。
这实在怪不得他。到布加勒斯特、到罗马尼亚的首都去工作并且体面地生活在繁华的大城市,毫无疑问是一种改变命运的象征。若是杰莱里家中有着万亩良田,他倒是不介意学着伤春悲秋的评论家们那样歌颂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并返回农村过上与纷扰的现代社会无关的生活,可他并没有那种躺在先人的财产上睡大觉的自由。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的父母为了让他接受教育已经投入了太多资源,眼下他要是敢从城市跑回来并且重新过上个庄稼汉的日子,且不说别人会怎么想,他那还算健壮的老爹大概会把十里八乡的男丁都叫过来把他痛打一顿。
多亏这鬼地方消息足够闭塞,不然他的伪装只会更快地暴露。
“迪努,你那公司到底是卖什么的?”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的父亲又问起了他的工作状况,“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所服务的那些企业究竟出售什么产品。”
“爸,时代变了,卖各种产品的公司现在活不下去。”康斯坦丁·杰莱里每当回想起三年前的金融危机时就提心吊胆,那场风暴基本上断送了他所能想出的大部分借口,连他住在农村的父母都知道一大堆银行倒闭了,幸亏他当时还不至于晕头转向地自称为金融机构工作,“你也知道,这两年的经济环境不好……不用说别的,就是国家负责的水电公司都出现了巨额亏损……我们不卖产品,卖概念。”
“唉,可我还是很不放心。”康斯坦丁的父亲劳伦西乌·杰莱里(lauren?iujeleri正坐在桌子另一头思考着人生,他是个典型的罗马尼亚农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以前的几十年这样过,以后那可见的二十多年或是十几年大概也要这样过下去,“我总感觉那些东西……不长远。”
每当杰莱里产生了把自己的父母接到城市里住的想法时,他总会在事实面前清醒过来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让父母留在农村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劳伦西乌和玛尔塔(marta夫妻两个,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所能认知到的世界或许也就是这从古至今几乎没什么变动的产业,而城市对他们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城市里的人们视为常识的事情、那些每一天都在发生的稀松平常的小事,到了他们眼里恐怕都会变成惊世骇俗且难以理解的怪异景象。
因此,哪怕为了让父母以后能幸福地多活几年,杰莱里也不会考虑把家人接去城市的。
尽管如此,他对现状的默认或多或少地要承受着不必要的压力。老杰莱里夫妻一共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还在上学,就数康斯坦丁有可能为改变这家人的命运做出些贡献,然而康斯坦丁·杰莱里从没提起过要把家人接去城市里的打算,这总会让邻居们产生些恶意的联想。如果有人问起,杰莱里就会回答说,自己的工作仍然不太稳定——事实上,没有哪个居住在城市里的市民敢说自己的工作是稳定的。
这样一来,他就必须不停地编造新的工作岗位以证明他仍然处在漂泊不定的生活状态中,不然他的弟弟或是妹妹迟早会在未来的某天跑去投奔他,那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康斯坦丁·杰莱里心里清楚得很,他的工作不仅相当稳定,而且他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根本不必担心失业的问题,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么长寿。基于上述的理由,这份工作是他不可能对家人或小时候的朋友们提起的,因此他必须塑造出两种全然割裂开来的生活,一种留给布加勒斯特,另一种留给自己的故乡。
这份工作没有假期可言,此次回家对他而言纯属临时起意,好在他的上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称为下属也答应了。不过,考虑到自己肩负的职责,杰莱里仍然打算早日返回布加勒斯特,他确实有些害怕故乡的安逸环境麻痹了他的神经并让他无视随处可见的危险。
第二天一大早,康斯坦丁·杰莱里就动身出发了,临走前他向父母说,自己一定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多回来看望他们。
通往布加勒斯特的火车到站时,时钟已经过了中午。打扮得和普通旅客没什么区别的杰莱里盘算着该去哪吃饭,他决定到火车站附近的餐厅里把午饭应付了再说,不然万一他不紧不慢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突然打电话给他并布置新的工作,那他可就得落下胃病了。
布加勒斯特北站一如既往地拥挤,要是这些人一股脑地挤进了附近的餐厅,杰莱里又会浪费许多时间。幸运的是,他惊喜地发现以前自己往返于布加勒斯特和故乡时常去的那家餐厅里没多少顾客,于是他轻车熟路地走进餐厅并点了一份肉末饭。时间也还算充裕,若是他能自由自在地享用这段难得的清闲时光,那就再好不过了。
除了他之外,餐厅一楼还有十几名顾客,其中有两个穿着风衣的家伙引起了他的注意。罗马尼亚的7月算不上炎热,但那是和更南方的城市相比——接近3c的气温会让任何人打消在街道上穿着长袖衣服的念头。
其中一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子,脑袋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撮金毛,这副尊容让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旅客像极了当年活跃在美洲的莫西干人;另一人戴着墨镜,正小口喝着鸡汤,他那透着金属质感、近似银白色的头发闪着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