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这柄拂尘,可不是先前伤了景通的那一柄。那一柄是慈云师傅在玄真观(也就是我接掌的洛神观)里就传给我的,只可惜我违背她的心愿,伤了景通,污了白丝涤,所以当年我从紫极宫禅云殿离去的时候,便把它封存在殿中,未曾带去。谁知后来“参驾大典”时,景通为了相衬着那领浅碧的“碧霞帔”,又为我配了一把带浅紫丝绦的拂尘。他这人骨子里文秀,这把拂尘看着清逸隽雅过于从前,可打架起来怕就比不得原来以冰蚕丝所制的那一把了,更何况周师兄擅长窄刃软剑,此兵器比起景通那把同样是窄刃的“拂云剑”来,可说是更具威慑力,它实是拂尘的天敌。
令我十分诧异的是,天机门上下似乎很重视我和师兄们的对决。天机祖师原来是一个如此古板的人,天天一丝不苟地亲自指导我的各项搏击技艺,脸上却从不露半点笑意。当然,最重要的功课仍是拂尘功法和锡丸剑。这个训练过程苦不堪言,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潘大哥放着掌门不做,非要逃离门墙了!
累极的时候,我拥着儿子,梦里却又见到景通的笑颜,他语音柔糯,缓缓读着他的词,说着他的担忧:他担心有一天我离去,只留下云暖楼紫色的风帘。我想,那夜之后,他一定恨死我了吧!不,他这人信不得,也许他对我有过一瞬爱恋,转瞬化作了留在香笺上的绮丽诗词,可是此刻他内心里许是庆幸:我对他而言已无任何神秘可言,就如我自仿的那卷《庐山图》,已被他尽收眼底,我的离去,或许正好给了他堂皇的理由,让他终于可以摆脱爱我的假象,走出那“幻花境”,不受拘束地奔向别处。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写出了他王者的柔情,却掩住他那九曲深心,这也许就是我俩最大的心结了吧。
罢了,迷糊一夜,这日,正是我与各位同门“见礼”的日子。
说是见礼,其实就是对练打斗。由于上次“摸底”,我输得很惨,这次上水月台与我比试的,首先是门内武功一般的马馨颜师姐。
当今世道,认义子,拜干爹习俗极盛,眼前即可以昇元帝父子们为例。所以门中,也有很多人是随授业师傅姓的。马师姐的拂尘功力深厚,却显然给我留了三分薄面,明明可以直攻我下盘软勒,每每得手却又缩回手去,真是幸亏守一以前教我的轻功,我身如云雀,闪挪甚快,总算没着什么伤。
第二位与我交手的宋为师兄,他也是天机子的徒儿,只是不甚受姚师祖关注罢了。他生得相貌不凡,前额甚高而不满,那张长脸上的骨骼,块块都是可见的,正所谓脸无四两肉,一根挺瘦的鼻骨下,人中深而且短,嘴唇纤薄而苍白,下巴显得长而又尖。可疏而不散的双眉下,他那双眼却秀气至极,内里的文秀之气,当不弱于李璟。
宋为面色如苍玉,却隐隐透出青气,依我观之,显然身有什么隐疾。白底水蓝边儿的道门宽袍,穿在他身上,正显出他瘦得好似一尊精铁雕铸的人像,极高的身形又如笔竿子一般,又细又长。人言我腰细,他一个大男人,我却担心我那一下打过去,把他的腰给闪折了。宋为用的兵器是寒铁判官笔,左右开弓,攻势也甚为独特,那铁尖的走势,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与书法暗通,暗合晋康帝《陆女郎帖》中朝下发力的笔触。好在我以前在九华山见过此帖的真迹,便用景通那丈夫气的“拔镫书”笔意,克住宋为的铁笔,那尖端现出的白色剑气,也随之隐去不少。
“在下早知道师妹的画名,当年登百尺楼,与高太冲、董源等大师共绘《雪意图》的女子,放眼唐国,也只有师妹一人了!”
宋为点出我的旧事,弄得我有些飘飘然,宋为却举铁笔朝我的眉心点过来:“师妹留神了!哈哈哈!‘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师妹心中有所思吧!”
宋为这瘦厮言语无礼,我也向前猛攻了几招,掷出拂尘,在空中挽了个旋花,身形腾起作老鹤眠云势,拂尘打在宋为背心,稳稳收在我手。我道:“师兄当心,当心背后无眼!”
宋为却不怒反笑,“很多年不曾有人陪我练过了,多谢师妹,若没你,这宝兵刃也锈蚀了。”
瞧着宋为这厮嘴角噙笑,翻身下了水月台,那周正清师兄飞身上来,行礼道:“师妹莫怪,我们这一辈里,就属这一位最兜不住,师妹莫怪。贫道周正清向师妹讨教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