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多深呼吸,将权杖高高举起,硬生生摆脱了这足以让人沉沦的幻象。
不,它们真的是幻象吗?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处黑暗的石室。
四周暗哑无光,挂在墙壁上的火把看上去至少已经有几千年没有亮过了,就连油脂的气味都已经散尽。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尘埃,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有某种古怪而悠远的声音穿透了石头,在马卡多耳边隐隐作响。
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将视线投向一张巨大、粗糙且冰冷的王座。
或者说,是投向王座上的那个人。
此人早已失去了呼吸,他低垂着头,枯瘦成小小一团的身体上链接着许多黑漆漆的线缆。
它们到底从何而来,根本无迹可寻,却刺入了这人早已腐朽的血肉之中,贪婪地啜取着血管中仅剩下来的尘埃。
不过,相较于王座本身来说,坐在其上的这具干尸简直卑微到令人难以置信。就算这石头做的王座再怎么原始,从尺寸来看,它也应当是给一位巨人准备的。
而这具干尸又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一张冰冷得如此浑然天成的王座之上?
他配吗?
马卡多松开手,让权杖立在原地。他整理衣领,方才迈步前行,数十步后,他停在了王座正下方。他仰起头,看向那具干尸空洞的眼眶,将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
“陛下。”他轻轻地呼唤。“该醒了。”
干尸不答,四周的黑暗中却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祂没有真的醒来,只不过是在半梦半醒的无尽沉沦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因此将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隙而已。
如此微小的动作,却让混沌之潮剧烈的翻涌,金光璀璨,冰冷无情,一阵声音传达到了马卡多的耳边,让他头晕目眩。
这蕴含着无尽沉重的声音绝非人类能够承受的重量,掌印者却硬生生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没有在这神祇的面前卑躬屈膝。
他咬着牙站在原地,开始等待.金光持续蔓延,直到将石室彻底照亮,那阵可怕的冰冷方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到近乎不真实的柔和波动。
马卡多稍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的朋友。
“陛下,风暴将至。”
被称作陛下的这个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形体与王座上头颅低垂的干尸没有半点联系。这个人身穿一身亚麻长袍,双手布满老茧,这是他唯二能够保留的个人特征.
他高大,但也矮小,强壮,但也虚弱。他是农民,是军阀,是野心家和刽子手,也是哲学家与古往今来最悲天悯人的学者。
他站在黑暗与光明唯一的交界之处,好似一座城墙或堡垒。他投下的阴影即是黑暗,但他本身就是光明。
他的影子中站着无数看不清脸的人,有手持金矛的卫兵,有扛着锄头的平民,有舞者、科学家、士兵和古往今来每一个魂归他座下的灵魂。
他们站在他的影子中,凝视着马卡多。
“我们必须做出行动。”掌印者低着头,沉声叙述。“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脱胎为人,他缺陷的皮囊会在找回碎片的过程中持续充盈,迟早有一日,他会恢复成完整的人。”
“我们的计划会成功,但我们还需面对另一些事。内忧不足虑,外患却已经庞大到我们必须加以正视.”
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叙述。马卡多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被光模糊的脸。然后,是一阵合唱般的神圣之音。
“你已经很累了,我的朋友。”这个存在如是说道。“暂时将计划抛下吧,让我们来谈谈你本身,如何?”
“.没有这个必要。”马卡多说。
他再次低下头,后退一步,躲开了这双温暖的手。
他的陛下为此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加以强迫。但他的思绪却在这并不存在的虚幻石室内持续沸腾,进而升温,成为了一种显露在外的复杂声音。
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影子中讲话,叙述自己的忠诚,渴望安息或再次奋战。他们的愿望从灵魂深处飘荡而来,压在了这个存在的脊背上,如此沉重的重量,却没能让他弯下哪怕一寸腰。
他昂首站在原地,被模糊了自我的面容上仅剩下一双眼睛还看得出从前的模样,而这双眼睛里只剩下对于他朋友的担忧。
从未有一刻,他的人性可以如此轻易地冲破他为自己设下的藩篱。
这原因或许要归结为两块宝石。
“祂们在蠢蠢欲动。”马卡多满怀冷意地说。
“我知道”那人叹息。“祂们向来如此,不是吗?被生存的贪婪所驱动的原始生物,自以为纯粹至高,实际上不过只是混沌欲望与低等逻辑的载体。”
“祂们是不会停下的,眼见万年的停滞将迎来新的变化,祂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缺席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盛会。但我要说,马卡多,这不过只是开始。”
他那合唱般的声音变得低沉且睿智,也变得单一,变得平和。站在他影子中和他相互支撑的人们悄悄地离去了,似乎是想将接下来的这段宝贵时间单独交给他们二人。
马卡多仍然不想去理解这件事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他只是将思绪收拢,将属于血肉之躯的哀愁扔出了心底,强迫着自己继续开口。
“而我们必须抢在祂们开始以前做出行动。”
“这是不可能的,吾友。”那人摇摇头。“亚空间内是物质界的倒影,其内也并无时间的概念。我们在物质界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混沌之潮中投下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