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猎人想要帮忙,却遭到了无声的拒绝,他只好看着鲁斯单独做完所有事,最后将斗篷盖在尸体身上,又用另一根绳子牢牢绑好,让风雪再也无法触及到他。
“那么,它的代价被嫁接到谁哪里去了?”国王如是问道,他压抑着,似乎一直在等待鲁斯做完他的事情。
鲁斯看也不看他,只是从巨狼口中抽走酒神之矛,如随口那般回答:“芬里斯。”
话音落下,他踏入风雪,余下二人不甘落后,立刻跟上。
但外界的景象已经变了,从那白雪茫茫的一片突兀地变成了一座座壮丽的高塔。此起彼伏,大小不一,却诡异地呈现出了一种繁复到极致的和谐美感。
它们就这样排列着,成了一座使人想要将心神完全沉入其中的瑰丽山谷.可只要细看一眼,就会发现它们实际上是墓碑与棺材。
半透明的表面上刻满了名字,内里则填满了尸体。孩子、老人、成人,不分高低贵贱地被埋在了一起。有的高塔已经模糊,可见度大大降低,只能看见少许尸体飘荡在最顶端,其余各处都充满了一种粘稠且漆黑的液体。
另一些没有,但情况反而更加糟糕,在场三人能清晰地看见那些黑水的生产过程——从尸体中析出,起初还能看见些许白色,和一张或恐惧或疼痛的脸,但很快就在气泡与漩涡中化作虚无,犹如被吞噬,或是同化。
无视猎人与国王殊途同归的暴怒,芬里斯人淡淡地开口了。
“维持这个虚无的世界是需要能量的,你们刚刚待着的地方实际上只是个幻境,这里才是它的真实模样。他的手法很高明,但我见过更高明的.走吧,这些人需要真正的安息,而不是在死后也被敲骨吸髓,夺走一切。”
“要怎么做?”猎人问道,他的脸正在可怕地抽搐。
“砸啊,大块头。”鲁斯露出一个锋利的笑。“不然你以为呢?”
“有没有更高效的方法?”国王问,他双眉紧皱,脸上既有后知后觉的羞愧,也有对这骇人暴行的纯粹愤怒。
“没有了,陛下,这就是最高效的办法了。”鲁斯耸耸肩。“笨办法,老办法.好办法。走吧。”
他率先踏入那座山谷,数分钟后,国王发现他没有开玩笑,这的确是最高效的办法,因为组成那些高塔的材质脆弱得惊人。
他甚至无需使用武器,只要轻轻一拳,就能让整座高塔从根部碎裂、轰然倒塌,从而引起更多的崩毁。尸体从天而降,如雨点般砸在他们身边。
没有道歉的余裕,国王只是强迫自己专注——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些曾阅读过的禁忌学识告诉他,所有的仪式都逃脱不了供能。
祭品、法术和仪式场缺一不可,而他们眼前这些承载着无辜者尸体的玻璃高塔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两环合一之化身.没了祭品,没了仪式场,这样一个恐怖的世界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国王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他相信,那时间绝不会很长——他的感知是正确的,不过短短十来分钟,三名原体便将这座筑起平地山谷的玻璃之城彻底摧毁。
满地尸骸洒落一地,黑水横流,没有散发任何刺鼻的臭味,却反倒让这片地狱显得更加可怕。
在场三人中,猎人的情绪似乎是最暴烈的,他一直紧紧握拳,此刻更是神经质般地抽动着脸颊上的肌肉,嘴唇不断地提起,混杂着鲜血的口水缓缓滴落.“它在这里。”猎人努力口齿清晰地说,双眸却充满血丝。“我闻得到,它就在这里。”
“看来只砍一颗头下来还不够啊,好猎户?”鲁斯略带调侃地问。
话音落下,也不见他做了什么,原本消失在风雪中的另一头巨狼便从他们正前方走来。厚实的毛皮无法掩盖肌肉的耸动,那对野兽之眸显得无比冰冷。
它走到鲁斯身侧,呲牙低吼了几声,后者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最后止于一个极其明显的冷笑。
“它在躲。”芬里斯人阴沉且恶毒地微笑。“它好像还是不想和你们为敌呢——这倒是很有意思。说起来,你们中是不是有个非常年轻的?”
国王被他突然的转折打断了原本的思考,他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胸前的天鹰徽章,随后缓缓点头。
“年轻?”猎人喘着粗气摇头。“不,他根本就是个孩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不可能来这里的,他还在沉睡,而且就算来了,他也不会——”
鲁斯保持着那种微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打断了他。
“——不,不,好猎户,他已经来了。所以,咱们得杀一个孩子了。”他慢慢地说。“而且得用最残酷、最邪恶、最骇人听闻的办法杀了他。”
话音落下,长矛忽地递出。这一击简直毫无任何前兆可言,它不算快,至少对猎人与国王而言不算。
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它运动的轨迹——它是如何从鲁斯手中带着力量飞出,又是如何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止于一个幼小的胸膛,将那个男孩死死地插入地面。
鲜血缓缓滴落,一双如翠芽般的眼睛痛苦地盈满了眼泪,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但也不见逃跑。
鲁斯朝前狂奔,低吼不断。
“等一等——”
猎人伸手试图阻拦,神态已从暴怒变为惊愕,其中复杂犹未可知。但他终究是慢了一步,鲁斯已经赶到那男孩身前,并将他一脚踢起,拔出长矛,随后贯穿头颅,再次刺入地面。
国王几乎听见了铁器贯穿血肉时发出的嘶嘶声。
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有些恍惚,右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徽章。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如闷雷般的脚步,一道影子擦着他的肩膀掠过,顺手还抽走了他的短剑。
一阵又惊又怒又怕的喘息在此后方才传入他耳中,如暴怒的公牛正在缓缓刨地。
“别那么做!”猎人咆哮道。“先放开他!”
鲁斯看也不看他,扔下尸体与长矛,反手拔出腰间手斧,弯腰、低头,举臂——如此轻而易举、水到渠成,他便将斧头递到了猎人的脖颈之上。
后者虽手握两把利刃,却未将其举起,根本就没有要对着鲁斯挥动的意图。反倒是芬里斯人的斧头,已经浅浅地陷入了猎人的脖颈,鲜血流落,没能滑落,便被斧刃彻底吞噬。
“说实话,你是个好猎人.”鲁斯缓慢地开口,声音里竟带着点和煦。“所以不妨闻一闻,怎么样?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吗?”
猎人下意识照做,神态却忽然变得惊惶了起来——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他嘴唇颤抖几下,想说点什么,但也没能成功。
最终,他颓然地后退了一步,低声发问:“怎么会这样?”
鲁斯又笑了,他收回斧头,站直身体,从男孩的头颅中拔出酒神之矛,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轻快语调回答了他的问题。
“就是会这样的,老伙计,这天杀的世道就是他妈的会这样。我打赌你们俩认识他,是不是?搞不好还一度把他当成一个更有希望的你们来培养过?”
“啊,想想可真是好时光,弄得我都想听那些故事了。你们有给他讲自己的故事吧,是不是?然后告诫他如果有机会回去,不要犯相同的错误?哼,哈,哈哈哈哈哈.”
鲁斯大笑着转过身,对着张口无言的猎人摇了摇头。
“唉,给绝望者以光亮,然后再将这光彻底熄灭,多么老套却又令人心痛的伎俩。”
在他身后,男孩凄惨的尸首正被地面上黑水逐渐吞噬。慢慢地,一个怪物人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