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话本故事中有个英雄好汉的经典形象,他们往往相貌堂堂,膀圆腰粗,下巴上蓄着一把美髯,身穿劲装亦或战甲,气质上突出一个孔武有力、不怒自威。只听描述就能想象出一个五大三粗的肌肉大汉,眼中含着慑人的精光。这类壮士有个常见的代名词,叫做八尺大汉。
古时八尺约是现代的二米六,司徒团长即使不算高帽也应有这身高了,可他却未给公孙策一点“雄壮”或“威武”的观感。他细眉长目,容貌秀媚,笑容神秘得像是一张看不透的画像;他的皮肤苍白得病态,肢体纤细得惊人,又身穿宽袍大袖的白净长衣,以高瘦的个头将这衣服撑起,好似一个虚幻无物的巨大幽灵漂浮在空中,感受不到一点存在的实感。你看着这个人会怀疑自己是否深陷梦魇,让这荒诞不经的形象出现在了并非梦境的现实中。
司徒弈微微躬身,向他伸手。他明明是个帝国人,却说着标准的通用语,遣词造句夸张得像王国戏剧中的角色:“同乡的少年人啊,你为何前来此处?”
(如实回复,不要紧张。
艾兰迪娅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公孙策看向周围,发觉人们都绕过了他与司徒弈,猜测这或许是对方用了某种方法隐匿视听。他清了清嗓子,换上另一副腔调:“好叫团长先生知晓,我为一桩案件而来。有个女人名叫简·狄埃拉,乃是骑士团的权义骑士,拂晓骑士的好随从。这女子昨夜犯了疯魔,不但犯了盗窃的罪行,还将这推脱到无辜人的头上。”
司徒弈闭目哀叹:“苏佩比亚的河流也会因她愚昧的行动冰洁,七座神圣的大钟都会因她可耻的诬陷怒响。这一位光鲜亮丽的好骑士,却成了众人唾弃的恶贼人,当真是世事变化莫测,人生悲喜无常。”
(我靠他好专业,我肚子那点墨快撑不住了。
(公孙先生,你可以正常与他交流。
(你懂交涉吗?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公孙策面色一肃,说道:“您的话语正确切实,好似恒久照耀的太阳,适用于一切的时代与国度。可这天上的日出日落,有其内在的道理,地上的人行恶事,更有暗藏的缘由。女骑士行恶时持着一盏奇异的油灯,我们不难猜测是这灯给了她行动的理由。而顺着事件中潜藏的痕迹探索,不料却找到了您的剧团内部。”
司徒弈以长袖掩面,哀声道:“内城区的女骑士犯案,却找东区的戏班子追究?沉重的罪过自天而降!夜幕般的污名到了我的头上!”
(怎么说,艾兰迪娅?
(尘埃教团内鱼龙混杂,先调查那盏灯的来路,看情况再考虑下一步行动。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缓声道:“您的思路太过超前,您的预想更是悲观。偌大剧团内能者众多,若是每人所行之事都算到您头上,只怕您每日要多做一百件善事,又多做一百件恶事了。我们想要调查的仅是那盏油灯的来路,不知团长是否愿行件自主的好事,容我在您的剧团内问上一问?我担保自己必将遵守礼仪,像维护自己的颜面般维护您的尊严。”
“你的话儿看似动听,内藏居心却是叵测。莫要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让我将疑虑说与你听……”
司徒弈放下袖子,猛然躬身,低头。那高瘦的身子一下子弯了下来,白净的袖袍骤然抖开,像是通天的巨塔倒塌,尖顶挂着天幕向凡人的头颅落下!
他的脸与公孙策极近,那压迫力让少年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先前喜笑嫣然的男人此刻却全无表情,苍白的面孔犹如一张未雕琢的面具,双眼冷漠似是望穿了少年的心底。
“一个浮夸浪荡博人眼球的小丑,早将自己的颜面抛弃戴上面具,满口虚伪荒唐滑稽言语,又怎么能维护我的尊严?”
司徒弈的口部机械般张合,像是一具木偶。森严的杀机刺向公孙策的后背,让他冷汗直冒。他明白拂晓骑士为何警惕了,这个男人当真喜怒无常。他的想法和行动根本无法预料,那一切都像是演员面上的油彩,只一挥袖就要尽数变动。正如现在,如果再不说些什么,他就真要死了!
(向他承诺,你不会说谎。
艾兰迪娅的声音让公孙策心中一定,他赶忙说道:“——再精妙的表演也需寻合适场合,在您的舞台上我自然无需演出。卸了浓妆的小丑仅是愚人一个,或许言论呆傻,一定绝无虚假。”
那杀气瞬间散去了,剧团内人来人往,人人表现平常,仿佛他先前的一切感受都是错觉,是自己的惊吓。司徒弈直起身子,嘻嘻直笑。
“合乎情理的请求,体贴周到的承诺,使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剧团不是广场,进不了不看戏的观众。”
公孙策长长地呼了口气,心有余悸:“请让我看上一出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