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
(三
上
“你疯了?!”石怀义楞了楞,质疑的话冲口而出。刚才他被赶开去整理队伍,没听见王洵与康老两个如何商议破敌之策,却没想到,两人在他心中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物,最后却商量出了如此一个险中求胜的战术。
“不能只让楼兰弟兄上前拼命,我等中原儿郎却在原地站着!”王洵笑了笑,给出了几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况且近身肉搏,陌刀手攻击力本来就比骑兵强!”
“陌刀的近战威力大,的确不假。可,可你们,你们才二十几个人!”石怀义急得直踹马镫。求援般将头转向康老。却看见一向行事谨慎族长大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信手举起了令旗。
待敌军受不了骑弩轮番攒射,自己推开鹿砦出来拼命时,由中原儿郎组成的陌刀队立刻冲上前与其近战,整个计策都出自老狐狸的谋划。王洵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强盗们是冲着中原儿郎们来的,他无法厚着脸皮让楼兰武士上前搏命,自己却带着手下弟兄做壁上观。至于老狐狸出这个主意时,是因为相信陌刀队的战斗力,还是心中还藏着什么其他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本阵令旗挥动,楼兰武士们立刻跳上坐骑,摆开攻击阵形。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再争论战术细节,石怀义迷惑地看了族长康忠信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王洵,“你一定要活着!还欠我一件事情没做呢!”丢下这句话,他轻磕马腹,策动坐骑冲向了队伍正前方。
“我没那么容易死!”王洵从沙砾中拔出陌刀,轻轻举起来,向小石头的背影致意。想要自己死的人太多了,杨国忠、哥舒翰、还有对面那些不知道来自何处的部族头领。可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像个人样般活着。也许还要加上背后那头老狐狸。偷偷回望了一眼,王洵心中暗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老家伙,可对方刚才的战术安排,分明隐藏着阴险的味道。他只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继续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热闹,活得堂堂正正。
角声再度响了起来,低沉绵长,就像一只冬眠被惊醒的野兽在寒风中发出怒吼。石怀义举起弩弓,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四百余名楼兰武士紧随其后,马蹄击打在沙漠上,瞬间腾起一股黄色的烟尘。越来越浓,越来越粗,渐渐遮断人的视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早就察觉到对面楼兰人的举动有异的强盗们吹起角声示警。随后跟着各自部族的埃斤走向鹿砦,举起皮盾、长矛和马刀,摆开防御阵型。虽然还有两支队伍没到,他们在人数上依旧占据优势。凭着临时用白骨搭建成了鹿砦,不难让冲动的楼兰人撞个头破血流。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楼兰人的角声充满了挑衅味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三族联军以角声还击,丝毫不肯落于下风。
但是,来自双方的号角声很快被淹没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里。四百多匹骏马在行进间分成三波,梯次前行,势若大河决口。马蹄下溅起的烟尘借着西风,很快便在身前身后凝聚成了一条巨大的黄色土龙。
骑兵们身影土龙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偶尔有刀光从龙头处闪烁,宛若土龙口中的一只只獠牙。站在老狐狸康忠信所在位置,对面的强盗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站在白骨鹿砦后,视野范围亦减弱到同等地步。土龙隔断了敌我双方指挥者的视线,,令他们都再也无法观察对手的具体动向,只能完全凭着直觉对战术做局部调整。而双方旗下的武士,却是个个热血沸腾。张开嘴巴,挥舞兵器,在沙尘中发出狼一样咆哮,“啊——啊——啊——”“啊——啊——啊——啊——”
喊声如同两道无形的洪流,在半空中逆向相撞。战场上突然一静,随后,空气中便响起了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羽箭!双方相距一百步,白骨鹿砦后的联军率先发出羽箭!给楼兰武士以迎头痛击。烟尘太浓,他们看不清隐藏于土龙内的具体目标,所以只能在三个部落临时推举出来的指挥者统一号令下,对敌军进行覆盖射击。羽箭如冰雹般砸进土龙身体,密密麻麻,却看不到任何效果。黄色巨龙越飞越快,越飞越庞大,转瞬,已经压到鹿砦前五十步之内。
“举盾!举盾!没盾牌的,赶紧蹲在鹿砦后面。”处木昆部埃斤吐马提凭着多年战场经验,大声下令。(注1
五十步是骑弓的最佳发射距离,太远则射出的羽箭对目标造不成有效伤害。太近,则影响到骑手们的下一步动作。
守在鹿砦后的盗匪,也是各自部落的精锐。熟悉驰射战术的关键,即便不用人提醒,也能做出相当规范的遮挡和躲避动作。但是,他们的努力全白费了。预料中的羽箭并没有从烟尘中发射出来,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踩在大伙的脸上!
“怎么回事!楼兰人疯了么?”纥骨肯亦特、处木昆吐马提、赤牙布其勒,三个部族埃斤同时举目互望,眼睛里充满了准备落空的惊诧。就在这一瞬间,“崩,崩,崩,崩!”清脆的弓弦弹动声从烟尘后响了起来,近百道乌光疾射而出,直扑白骨鹿砦。
刹那间,最靠近鹿砦处的部族武士被扫倒了一排,如同飞镰割草一般整齐。还没等倒地者发出哀嚎声,近在咫尺的烟尘骤然向两侧一分。紧跟着,更多的乌光从烟尘中射出,溅起一团团血雾。
“弩,他们居然用弩!”处木昆吐马提双目圆睁,眼角处几乎崩出血珠来。二十步之内用弩箭射击,康忠信那老狐狸,居然使出了如此昂贵又缺德的战术!处木昆吐马提眼睁睁地看见,就在距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一名部落武士仰面朝天倒下,身上至少被扎入了三支无羽短弩。一只正中面门,一只射在右侧肩胛。还有一只,居然将两层牛皮做成的圆盾穿了个透明窟窿,临到武士胸口才彻底失去余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