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楼兰人哪来的这么多弩弓?!”纥骨部埃斤肯亦特也发觉了形势的不妙,扯开嗓子大声咒骂。楼兰部的规模和他的部落差不多大小,双方除了因为争夺放牧用的绿洲而大打出手之外,还曾经有过贸易往来。彼此间算得上知根知底。据他所了解,康忠信那条老狐狸日子过得向来紧巴巴,连身边亲卫都配备不起全身铠甲,什么时候居然阔到了给所有部族武士人手配备一把弩弓的地步?
这笔买卖亏大了!第一时间,他与处木昆部埃斤吐马提两个,居然同时想到的不是如何扭转逆境,而是不该仅为了贪图两车绸缎,就答应哥舒翰使者的请求贸然出兵。只有赤牙部的埃斤布其勒心眼实在,拎着把车轮般大的板斧,径直冲向了队伍最前方。
临阵不过三箭。如果用弩的话,也许只有一次发射机会。接下来,楼兰部的狗贼们就会趁着鹿砦后的部族武士被弩箭打得乱成一团的当口,纵马而入。赤牙布其勒要报仇,亲手将第一个冲入鹿砦的敌人剁成碎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不光是他,所有嘴角涂着红色染料的赤牙武士都冲到了第一线。无怪他们急红了眼,死在刚才那一波弩雨下最多的便是他们的同族。处木昆曾经追随在突厥大汗旗帜下,有过跟**交手的经历。所以族中武士们的铠甲和盾牌配备都非常整齐。纥骨部则与突骑施人渊源颇深,同样比较懂得自我保护。只有赤牙人,曾经为室韦一部的赤牙人,刚刚从极寒之地迁徙到西域,根本没有跟正规兵马的作战经验。
在战场上,无知往往比冲动更致命。就在赤牙人咆哮着冲向白骨鹿砦的时候,本来该直接冲进鹿砦的楼兰武士的前进方向突然由纵转横。他们凭借精湛的骑术,在最后一刻拨转了马头,几乎贴着鹿砦的边缘向南边两个方向撤走。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被弩箭打懵了的处木昆人,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笨拙而又生涩的动作。几乎每一个楼兰武士,都将手中弩弓伸向膝盖处。单腿离开马镫,身体用力后仰。
“快蹲下,他们在重新装填弩箭!”有反应机敏的处木昆武士大声示警。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烟尘后,又一波楼兰武士冲了上来,手指扣动了弩机。
“崩,崩,崩!”弩弦声响,声声带血。这一波,比刚才那一波杀伤力更为强悍。刚才那一波攻击不过是随意而发,没有任何针对性。这一波,却大多瞄准了赤牙人那毫无防护的脑袋。
三十余名赤牙人惨叫着死去。其中包括两名小箭,一名卓班。还有更多的人受伤,躺在地上大声哀嚎。赤牙布其勒凭借过人的反应,用斧头护住了自己的头颅,大腿根上却挨了一弩,直没至尾。狂吼一声,他丢下斧头,用手抓住弩尾,奋力拔出。然后再度抡起斧头,跌跌撞撞向烟尘里冲去。(注2
“护住布其勒埃斤,护住布其勒埃斤!”纥骨肯亦特、处木昆吐马提二人同时下令,逼迫自己的亲兵,用身体组成盾牌,堵在了赤牙布其勒面前。不像中原,军队有严格的等级次序与指挥权接替制度。部落中,埃斤就是所有武士的心脏与灵魂。倘若赤牙布其勒被楼兰人用弩箭射死,剩下的二百余赤牙武士则会瞬间崩溃。拖累着纥骨部和处木昆部一起跟着完蛋。
“别挡道,别挡道!”布其勒大声咆哮,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狗熊。
其他两个部的武士不愿意理睬他。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硬是把他扯回了人群深处。
“别拦着我,我要跟他们拼了!”布其勒挥舞着板斧,冲着吐马提抗议。“苍鹰留住翅膀,才有机会飞跃高山!”后者笑了笑,丢下一句安慰。随后,举起弯刀大声喝令:“架设盾墙,架设盾墙,所有手中持盾牌的,都站到最前面去!”
盾牌防不住弩箭,但聊胜于无。至少可以起到稳定队伍作用。第二波敌军又开始转向,受于总人数限制,他们每一波投入的兵力都不算大。趁着这个的空档,几个处木昆部落伯克挥舞着狼牙棒,逼迫自家武士或者纥骨部武士执行命令。放在其他时间,纥骨肯亦特肯定会立刻翻脸。但是此时,对敌人的恐惧超过了对盟友的防备。抽出弯刀,他大声重复,““架设盾墙,架设盾墙,按照吐马提埃斤的命令做。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持盾牌的部族武士被逼无奈,只好抵近鹿砦,并肩组成一排血肉堡垒。聪明一些的,从地上捡起一切可能得到的东西,或是战死者头盔,或为伤者丢弃的兵器,作为第二层防护,顶在了盾牌后面。反应迟钝者则将盾牌护住自己的要害,将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那两层牛皮上。
第三波弩箭很快落下,穿透数面皮盾,将盾牌后的部族武士射死。后排的武士则顶住持盾者,迟迟不让他的尸首倒下。楼兰武士只有五百来号,顶过了这一波,也许他们的攻击就要结束。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切活命的手段,都会成为人的选择。
凭着阵亡者的尸体,联军武士挡住了楼兰人的第三轮攒射。灾难终于过去了,鹿砦后剩下的武士,依旧比楼兰人多。但是,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绝望。最先一批从鹿砦前策马撤离的楼兰人,又从不远处兜转了回来,抵近鹿砦,扣动扳机。
这是第四轮攒射。对三部联军造成的伤害,其实不比前三轮多。然而,对联军士气的打击,却是无法估量。楼兰人可以借助这种战术,翻来覆去地持续发射弩箭。作为他们的敌人,联军武士却只有在白骨鹿砦后挨射的份儿。
光挨打,却不能还手,这与等死还有什么差别!第四轮攒射刚刚结束,已经有不少赤牙人,冲开其他两个部落武士的阻拦,开始搬动白骨鹿砦。很快飞来的第五波弩箭,把他们全射成了刺猬。但是,随着第五轮弩箭开始变得零星,更多的部族武士,包括处木昆人与纥骨人,也加入了破坏自家鹿砦的大军。
也许冲出去决战,是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看到此景,处木昆部埃斤吐马提也不敢再等下去了。后续还有两个部落,也许大伙跟楼兰人拼得两败俱伤之时,他们能“恰好”赶到战场。但此刻已经无法再锱铢必较,继续固守的话,三部联军肯定会彻底崩溃。
想到这些,吐马提咬着牙下令。“库摩,牙尔木,你们两个带人去搬鹿砦。其他弟兄,上马,准备出击!”
“是!”两名突处木昆部落的勇士躬身领命,带着麾下弟兄去搬动鹿砦。其他处木昆部武士,只要能爬上坐骑的,纷纷开始向马背上爬。战马是部族武士的双腿,离开了马鞍,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打仗。
“上马,上马!”纥骨部埃斤肯亦特亦步亦趋,冲着自家武士下令。他们同样是马背上收割性命的行家,原地作战,本领只能剩下不到原来的三成。
简陋的白骨鹿砦,非常容易被破坏掉。很快,联军正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宽达两丈的缺口。新一波楼兰武士恰巧赶到,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再度扣动扳机。然后,不管战果如何,他们突然大叫一声,拨马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