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大荒河洛书》有载:“初世混沌,未分阴阳。上神创世,以阳化阴,阴阳始合。故,世间圣人出,必有圣女辅,以成盛世。然,世人利欲,多招罪业,污浊天地。至后世之时,神必亲至,溯本清源。祸乱天灾,生灵涂炭,神为至纯至善泣,却有圣人降世拯患救难,圣女辅佐开创盛世。颂曰:'天道昭日月,坤德感四方。东方出圣女,功德万年长。'”

这《大荒河洛书》不知起始何年,出自何人之手,却一直被专事辅佐贤主成大统的玄天神宗奉为圣典,供于光明殿。而书中关于“东方圣女”的预言,也一直在云泽大地上流传。凡遇乱世,但凡有心逐鹿天下,问鼎至尊之位的不凡之人,都会放眼寻找可辅佐开创盛世的“圣女”。所得之人是否河洛书预言的“圣女”,倒还两说,只不过一则预言成就了历朝历代的帝后佳话,却也是一番万世功德。

千百年来,世人所想,无非是“圣女”的乱世辅佐之工,只有世世代代生为玄天神宗宗主一脉的侍神者,才真正明了预言的核心——关于“后世”的生灵涂炭。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力所能终结的都不是“后世苦难”。

究竟何为“后世”?后世之时,这大地将遭受何等大的变故?世人将遭受何等大的苦难?谁也无从知晓。就连宗门中最能通神意的老侍神,也未知其一二。

直至那一日真的到来——

众人所见,皆是闻所未闻,亘古未有。一场异常凶猛的冰雹袭击了本就满目疮痍的山河。迄止那一日,能侥幸逃得一命的生灵,都对这无妄之灾躲之不及,黑暗中,却有一个女子冒着漫天冰疙瘩,一步步往绝壁上艰难攀爬。

几只叫声凄厉的夜灵扑棱着巨大的羽翼,一路尾随着,张着血盆大口伺机攻击,取一口食物,却被那女子身上闪出的血光逼退数丈。女子回头,目露凶光:“妖孽!不想死就离我远点!”那夜灵听这一声怒喝,露出胆怯的嘤嘤声,果然不敢再靠近。却仍不死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终于,她爬上了方壶山巅,也顾不得荆棘撕破了衣衫,乱石砸破了头,额上流淌的鲜血迷糊了眼,她也只抬手胡乱一抹,便以羸弱之躯与风暴对峙。内心的绝望与肉身的麻木,让她知觉迟钝,满世界仿佛只剩下她的喘息。

在她身前,是狂浪翻涌的洪流。那座传说中擎天巍峨的浮城,就矗立在声势滔天的洪流中,城中白塔直触九天。风云诡谲的塔顶祭台上,业火已燃起,火焰扑腾着信子喷薄而出,劈空炸响。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每一张惊恐的脸。

在她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流民。那一个个饱受天灾人祸摧残的俗世凡人,此时此刻正满心期待地蜷缩在山洞中,躲避在巨石下,窝在千年老树盘根错节的树洞中,等着她带回那一位无上的恩典,让他们脱离末世的诅咒,再延续万世荣宠。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夜晚,一个女子孤身上绝顶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他们看见了贪婪凶残的夜灵,也看见了山体崩塌砸下来的乱石。高燃的业火光芒,让黑暗如同白昼。但是他们被洪流驱赶,被妖兽厮杀,被寒夜冻骨,终到了穷途末路的关头,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

所幸,她终于有惊无险登上了绝顶,那个离神最近的地方。众人匍匐在地,既恐惧这感天动地的神怒,又空前地拜服于神威之下,只怕伏得不够低,不足以示全心全意的信奉。

而她心中,始终不忿,这难道就是他要的吗?他要她护众生周全,救他们脱离一切的苦厄,为此她失去了她珍爱的所有。到头来,他却要让这些人葬送在他给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里吗?还是,真如后卿所说,这一切只不过是那高坐神位上的他闲极无聊的一场游戏?

长期以血供养流民,使她面庞失色,形销骨立,狂风冰雹的夹击,使她身形摇晃不定。胸中压抑的愤懑却让她双目含泪,仰天嘶吼:“是你说,要我带他们来这里!是你说,只要我完成这一切,就可以为我自己求一个心愿。我来了!你呢?!为什么弃我于不顾?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挺立在方壶之巅,乌发如墨,与暗夜交融,红衣似血,在风中翻腾。她没有等到一字一句的回应,却等来狂风裹挟着熊熊火焰,朝她席卷而来。热浪扑面,未及燃到她身上,却已经可感觉到剧烈的灼痛感。就在火焰快要沾到她的衣袂时,却被一簇银浪扑灭殆尽。那簇银浪自洪流中分离而出,萦绕她周身,仿若一道护盾屏障,使她的身体发光。一个温厚却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我的,你不要去。不要去。”

她干枯的眼中陡然升起一丝久违的笑意,泪水却先欢喜奔涌而出。只一瞬的功夫,那簇银光就离了她的身躯,她嘴里急切地喊出声:“不要走!”抬起手去抓,那银光却已随风飘散。悲怒重又吞噬了她的心,她对天伸着左手,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剑,刺啦一下划破了左掌心的红色火焰印记,鲜血瞬间汩汩外流。

“你把我这命也拿了去吧!我受够了你捏造的这个人间!我受够了!啊!——啊!——啊!——”

她最终还是跌坐在了冰冷的石崖上,紧握着双拳,使出全身的力气捶打着已然结冰的地面,仍不住地哭喊。溅落的血滴,在冰面上炸出血光,如盛放的血莲。谁也不曾想,那娇弱的身躯在经年颠沛流离的消耗后,居然还能爆发出霹雳般振聋发聩的怒吼,竟让洪流有片刻的静默,妖兽哀鸣退却。

谁能知道呢,一路奔逃到传说中的神境,对她来说却仍然是绝境,她心里千百次辗转不去的念头不是活下去,而是不管不顾地死去!

哐啷!一阵撼天的轰鸣声自九天而来,乍如惊雷,大地都为之震动。祭台上刹时喷薄出万丈火光,四下汹涌,所过之处,万千流民被业火焚烧至哀嚎遍野。流民中,一位白发凌乱的老者,双手颤抖着撑起一张十字烈焰旗,满眼尽是恍悟后的哀痛,却终决然发声:“罪孽不除,业火不消,主神之恩,圣女为桥!请圣女上祭台,为我等迎神恩!”

老侍神一言既出,万民呼应:“请圣女上祭台!请圣女上祭台!”震天的呼喊让业火呼啸着退去了,这一出更加鼓舞了众人的决心,一浪又一浪的呼声骤起:“请圣女上祭台,为我等迎神恩!”

她浑身战栗地转头看向挣扎呼号的流民,那些熬干了她的眼泪才撑到现在的男男女女,那些吃了她的血馒头才活过来的老老幼幼,那些眼神里渐生的毫不愧悔的决绝,都让她在天寒地冻的黑暗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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