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了以后,虽说她也占理,但大家都觉得她坚持报官太绝情,而且,她母亲和前夫所生的还有兄姐,和几个母舅的关系是相当不错的,后来到署里来纠缠老刘想撤案的时候,他们出力不少。有他们在,再加上本钱的确不是她母亲自己的私产,楚细柳就算自己不走,再坚持下去也没有结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钱有一部分该是她兄姐继承的,另一部分是母亲的嫁妆,得罪了舅家,没有楚细柳的份似乎也在情在理,服装厂发展起来,亲自出面打理的楚细柳自然居功至伟,到最后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也令人心寒,可说起来她也有错——毕竟厂子建起来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逐出工厂,甚至没有签聘用合同,也没有报酬可以索取。
牛均田也是叹道,“所以说文书是决不能敷衍的,一定要好好的填。楚细柳被逐出楚家的那天,我也在旁,她知道自己一文钱也带不走,那表情是真的失魂落魄,叫人瞧了也不忍心。这服装厂也是她一步步经营至此的,织工都冲着她才留下,楚家的做法,有人认为情有可原、合情合理,但这些织工却觉得楚细柳无错,楚家人情遮面,管理厂子不让人放心,纷纷辞工而去,好好的一个厂子,眼看着就经营不下去了。”
“那天我和鲁二撞了一面,他还和我苦笑呢,说他可能也要去羊城港了,没想到自己运道这么差,才来没多久,干黄了一个厂!没想到最后楚细柳南下的盘缠,说不定还要着落在他头上——他是签了用工合同的,就算服装厂恨他恨得要死,也不敢不给结酬金和奖金。鲁二是个仗义的汉子,觉得自己愧对楚细柳,知道她在绍兴是没前景了,到武林也站不住脚,打算去羊城港找机会,便决定帮她付些路费,干脆送她去羊城港,自己乘便也投奔他在京城的东家去!”
这事儿细细碎碎,纠缠了一个多月功夫,到最后才见分晓,陶珠儿之前在乡下不过是断断续续地听说一点端倪,也就是在牛均田这里,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听说明白了,不由得叹道,“好一番曲折,怪道都说这一整个月,整个绍兴都在看细柳服装厂的热闹——我猜,若不是你出头帮他说几句话,细柳服装厂肯定不会这么痛快地给鲁二结钱!”
这就是有个更士朋友的好处了,陶珠儿和楚细柳是不相识,否则她也有法子教给陶珠儿,这都是百姓稀里糊涂弄不明白的事情:除非是工钱日结的力工,否则长期用工必须是要签合同的,倘若没有合同却还用工,告发上去的话,东家要罚款,而且要按约定薪酬的双倍结钱。楚细柳作为少东家,虽然没有聘书合同,但她每个月三百文的人头钱肯定是服装厂帮着交的,这就是无合同用工的证据,楚细柳大可以用这个筹码,威胁服装厂给她结清报酬。
陶珠儿看牛均田的神色,便知道他大概也通过鲁二给楚细柳支招了,只是最后楚细柳大约是囿于物议,或者不愿再和家里纠缠,放弃了这个策略,选择息事宁人净身出户。想想也是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所以有时候也真不好说,你看绍兴的厂子,眼下欣欣向荣的那些私家作坊,十年后还能坚持经营的也没几家,好不容易做起来了,却又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搅黄了的,为数不少!我要是老刘,就该赶紧搞一个‘用工合同规范教育检查’,让纺织街上的厂子都紧着明确股权,还有管理人的报酬,尽早把这些家庭作坊的隐患给排除掉!”
牛均田拉长了声音道,“我也这么想,谁说不是呢——”
老刘有没有这么做,也就可想而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会意地撇了撇嘴,陶珠儿又突然笑道,“可惜了,服装厂给那鲁队长开支票的时候,我没在旁,那副脸色,肯定相当可观。”
看起来她是站在楚细柳这边的,这也是大多更士的立场,总归以维护规矩为主,牛均田来了劲,低声给她比划着形容几个家属的表情,两个人喁喁细语,比手划脚,旁人见了都是相视一笑——这也是南方民风开放的表现,偶有几个侧目的,一看就知道是北方来的生人,还没有习惯南方这里男女之间,言笑无忌的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