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可以信赖托付,这样的人压根提不上来,也就是靠着那巧手混饭吃,他们方家的人,也算是生而逢时吧,在机械、数学、物理上都有长材,先出了个族兄方密之,在工程领域是有名的,几年时间,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又有几个寡居的姑母,也都精明强干,甚至投稿画起建筑设计来了,中稿的风格,虽然还在施工,但大兄给我看的图,我是很喜欢的,优美严谨而不乏诗意——不知道这些人的为人处世,是不是和方镇之一样,差一灶火了。”
倘若不是看在方镇之的家世份上,张卿子也不会和他往来得这么密切,要说他算计势利,倒也不至于,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和人来往,除了言语投合之外,总得图点什么,他和他大兄张宗子又不是一个性子,大兄跳脱天真,如顽童一般,张卿子则严密精明,天生会计算这些得失,也因此,他是张家少有在数理化领域有天分的后人,凭借自己的本事考进机械系后,亲人都对他高看了一眼——你看,这不就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了?宗子的族弟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能要来这些票的。
“要我说,倘不是男女有别,名声上不好听,我倒是更愿意和顾师妹这帮女同学结交,这女子天生便识得拿捏分寸,知道进退。别看顾师妹那帮姐妹,年纪比这几个兄弟小,但不知道比这几个傻子沉稳了多少,和她们比起来,这些男学生虽然学科上专精,但人情世故上有时候简直就是不开窍的大傻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本来打算是明日把票子送去的,既然托辞而走,张卿子走出校门之后,便索性跳上路边候客的自行车,花了两块钱车费,去了大图书馆——和大学城草建之初不同,那时候大家要去大图书馆都得腿着去,如今,大学城附近的房子,早就住满居民了,凡是提早在此处盖房买房的人,都是大赚一笔。也有自己经营些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小生意的,也有干脆把房子隔断出租的,像是张卿子一行人,除了张卿子是自己住在张家的院子里之外,其余人几乎都是租房住,这样至少自己有一间完整的房子,学校的住宿虽然免费,但是四人间,条件终究艰苦一些,有些家底的学生都不愿意将就。
这校门口到大图书馆的一段路,除了中间上下坡的山路没什么摊位以外,两端全是各种摊子,以及载客去大图书馆的自行车,这条路人烟稠密,畜力车体型太大,经常被堵住,速度非常的缓慢,历来是不怎么现身的。张卿子坐在后头,一路看着两边摊子上摆着的货物,忖道,“这阵日子货郎比以前似乎还要多些,但都不肯卖吃的,看来现在进货的确是难了!”
大概骑了一十分钟左右,自行车便停了下来,张卿子熟门熟路,也有些得意地掠过了大图书馆外排队的长列,在另一个入口掏出了学生证和借阅证,径自进了大图书馆:自从定都大典要办,城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来这些高楼大建筑见识一番。大图书馆便立刻更改了规则,除了早就办好借阅证的人群之外,其余游客没有借阅证的,要排队候入,进入之后,不得说话,只能屏息凝声,在导游的低声介绍之下,匆匆游览一圈,离去之后再放别人进入。因此,图书馆外大排长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大家也早习惯了。
这么做,当然是有道理的,否则,图书馆也就完全失去意义,不用在这里读书,变成菜市场了,收藏的书籍丢失污损会更加普遍。不过的确,大家都排队,自己直接进的时候,那份优越感带来的愉悦也是难以抗拒,张卿子走进图书馆,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书本的芬芳香气,这才熟门熟路地去找顾眉生——这顾眉生是语言系的学生,那在洋番书籍区找她是一定能找到的。果然,她和几个女学生都在那里俯首用功,彼此对着一卷鞑靼文的长卷,还有下头对照的汉语译文喃喃念诵,时不时还互相低声谈论着其中的疑难。
张卿子轻轻咳嗽一声,顾眉生抬头见了是他,顿时菀然而笑,起身和他一道走到图书室外的走廊上,张卿子从怀中抽出十张票,递给她道,“如数买来,请君收悉。”
顾眉生也不推迟,眉开眼笑,一把攥在手心,又从身边小囊中掏出了钞票来,递给他三张大钱,笑道,“人情另算,票钱先收好!”
这就是男女之别了,博览会门票官价是三百文,不高不低,起到一个门槛作用,免得过于便宜,大家天天去,那人数上实在是安排不过来了。对于学生来说这笔钱也不算多,但张卿子那几个男同学,没一个想着给钱的,顾眉生这里就很直接,人情领了,钱上是要清爽的。
以张卿子来说,他更喜欢顾眉生这般的做派——虽说按老敏地的想法,这样做有些小家子气,不是那‘仗义疏财’、‘君子不言利’的体面做派了,但如今买地的民风,和从前渐渐迥然有异,也不知道是否受了各种婚书、合同等制度的教育影响,又被‘实事求是’这种格言熏陶,朋友相处时,不再耻于言利,体面人宁可自己吃亏,也要维持和气——这样的人现在只有被讥笑的份,往往被嘲为‘某大傻子’,譬如那方镇之,便在大傻子的边缘徘徊不定了。
虽说这顾眉生,哪怕留着短发,肤色也是羊城港这里常见的晒黑,却依旧姿容过人,惹人瞩目。但张卿子也丝毫没有就送她十张票做羊牯的意思,就算两人彼此有意,甚至是私定终身,他也最多是免了顾眉生的票钱,她帮朋友买的,依旧是要收钱的。毕竟如今这情投意合的两人,商议婚书时不成分手的也比比皆是呢。他一伸手,便把票取了过来,又和她谈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顾眉生也不在意,回去低声把喜讯告诉了众姐妹,大家都喜道,“多谢姐姐了!这票可是不好弄呢!”
又问她打算如何偿报张卿子,顾眉生道,“早准备好了,他大兄喜爱收集各种书画,之前我仿董先生的山水画,在坊间发卖,被张兄撞见,认为有一一可取之处,便买下来送给采风使,采风使拜访董先生时,又被董先生讨去了。我已再仿了一副,你们见我前阵子画的那个条幅便是了,虽然不大,只好做个扇面,但也还算清雅,过几日找庆元馆出来的一位师傅,请他裱糊上扇子送去,不是十分恰可么?”
众女一听,都笑道,“还得是姐姐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