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倒也没错。”张桂华也不会直接反对葛爱娣,要不然,她也干不了这一行了。“反对不可怕,可怕的是幼稚,谢恩侄女现在来看的确还青涩了一点,是需要锻炼,就让她去和表亲种种地,磨砺一下也行——人干了苦活,脚下才能生根,讲的话也才稳重,不然,真和我们从前见到的那些富家纨绔一样了,可是不好,我们小门小户,供不起那样的大小姐。”
这话是说到葛爱娣心里了,她面色一下开朗起来,好像从张桂华这里得到了极为紧缺,却又非常稀有的——一种很到位的理解和支持,这是她从丈夫和女儿身上都索求不到的东西。“说到点子上了,桂华,还得是咱们好姐妹!我们这样的苦孩子,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不过,这地不能种一辈子,她总还是要回来的。”
张桂华也笑了,见葛爱娣开始真正愿意听了,她这才进一步分析,“你把我的话放在心里,等她回来了以后,再试探一二,看看她这股子志气还在不在——这要是磨灭了,那也好,什么人过什么日子,既然是普通人,那就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天下大事,不往咱们肩上担,找个擅长的工作,老老实实干活成亲,生孩子养老……”
普通人不就这么生活吗?甚至现在衙门把样子都给打好了,什么样的人都能从样子里找到自己的活法,有本事有脾气的,那就好好工作,往下找个服侍你的,没本事也不想干活,还想过好日子的,那就把家务做好,模样打理好,尽力去找个能养家的,婚后是忍气吞声还是扬眉吐气,全看自己的选择罢了。
这样模子里的生活,或许会让少年人心生反感,但对葛爱娣这样的中年人来讲,按着这个模子去想象儿女的未来,却给她很强烈的安全感,她不住地点着头,张桂华道,“但如果,到那时候她志向还在,而且,经过这几年的锻炼,也的确有进步了,比从前沉稳了,做事知晓分寸了——那到时候,你真考虑我的话,可以把她往这个方向栽培栽培,那时候,谢恩也才十九二十岁,不管是去考大学新闻系也好,去拜师也罢,也都还正当时呢!”
“为什么说这条路真可以选呢?你想,谢恩是什么出身?你说底蕴不能和那些旧式书香人家比,是,文采或许不如,但咱们孩子的出身,也有她的好处啊!六姐的嫡系,泥腿子里拔出来的,和旧式人物一概没有任何往来。她反对六姐,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好处,纯粹是为了维护道统,为了抨击现阶段许多政策,和道统之间的矛盾……”
“我这一天,不知道要聆听多少不满,但这个不满的动机,是最为纯洁和崇高的——你要这样看,爱娣,反对者、抨击者都是必然存在的,无法全然消灭的,这是客观规律。那么,既然怎么都会有人反对,那你说,衙门是希望反对的声音,被一个各方面都和领导不是一条心,出身、阶级利益什么的,完全不属于买地主流,不是领导喜欢的人把持,还是反过来呢?”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天下间你要说,只有士农工商四个行业,但那是纵观全局,这么大的一个天下,这么大的一个衙门,要运转起来,就要有很多冗余,来从事一些窄门行业,又越往往是这样的窄道儿,它虽然不好入门,但赚头很大,前景很好!”
“只是想吃上这碗饭,得有这个命而已,你说这股强烈而且纯粹的动机,这其实就是最难得的,当然,你要说吃饱了饭,拿张报纸,社戏台人都会。可有几个人会像咱们孩子这样,真去走访调查,踏踏实实的去了解她力所能及那个范围之内的,那些细致的情况?虽说她现在能力有限,但单这份心就是难得的。”
张桂华喝了口紫苏里木饮子,见葛爱娣面上渐渐现出沉思来,比起刚才的烦扰,如今面色已经开朗多了,便把语气放强烈了一点,“有句当说的话——这孩子,既然有这个天赋,那咱们当父母的,可不好耽搁了!”
对天下的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句咒语更有蛊惑力的了,孩子年幼时,这句话就能让他们慨然掏出巨款补习,今日也一样如此,葛爱娣一个机灵,反射性地就道,“那是当然!”
现在,再谈到葛谢恩,她没有那种气急败坏的羞耻感了,反而似乎有些从来少见的自豪,小心翼翼又有点儿心虚地,滋长了起来。“你这么说,倒也是……的确她虽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这点还算是像我,想到就做,倒是不拖延。”?“这不就是了,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她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若只想着自己,难道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比她的条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