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宋仙儿只觉得浑身鲜血朝上涌去,她掉头撒腿就跑,脚下是枯叶嘎吱作响,耳边是暴风骤雨般咚咚的心跳。刚才幻听的求救声烟消云散。
她一口气跑回了家,抱起杯子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水来。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后山。
……
有陈道元的书信,宋仙儿轻而易举地上了骖驭山。
接待她的是骖驭山掌门,百叶境修士诸葛耳。
诸葛道长面圆耳大,鼻直口方,不似仙师,倒像是个枣面老农。他笑吟吟地读了书信,连忙过来扶起宋仙儿。
诸葛耳虽然身着粗布褐衣,却是一尘不染,宋仙儿恍然间只觉得阿爹阿娘、自己和阿良都不配化作淤泥,沾染上他的麻绖鞋。
诸葛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陈道元乃是老夫师兄,本该称呼你一声师侄。只是师兄在数年前闭关时早已羽化了……
宋仙儿好像听到一声晴天霹雳,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可是师尊不是占卜出要在阿良十岁那年收他为徒吗?她几欲张口,却还是咽了下去。
诸葛耳似乎知道她心中所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等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行事。生死难料,又如何卜得出身后之事?师兄既已仙去,卜筮之言,自然做不得数……
宋仙儿听了一半,只觉得心中一片发苦。一口腥味涌上喉头,她又强行咽了回去。诸葛仙师的话语遥远到模糊不清,那日竹林枯井里模糊的求救声却愈发清晰了起来。还有阿爹阿娘的声音,从小到大走马灯似的在耳边翻涌。
阿……姐……阿……阿姐……
俺就知道俺家囡囡将来一定能一飞冲天,生下她时俺就知道!当时俺还梦到过一只七彩的小鸟儿报喜讯呢!
什么小鸟儿,你知道个啥,那是凤凰,是神鸟,王母娘娘的坐骑!
凡尘俗物不入眼,将来定是天上仙!
还真让先生说对了,囡囡将来一定能做仙人。
阿爹,怎么顿顿有肉吃呀?宋翠儿手拿鸡腿,吃得满嘴流油,眯着眼笑嘻嘻地问。
囡囡将来要去山上做仙人,不补充营养怎么行!是阿爹从前亏待囡囡了。
阿……姐……阿……阿姐,救救……我……
……
宋仙儿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这“仙人”二字,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便如同枷锁一般沉重如山,架在脖颈上,让阿爹阿娘和自己变成提线木偶,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可是面具这种东西,戴上了累,摘了却又不自在,戴久了反而摘不下来了。万语千言化作两行浊泪,顺着脸颊默默流淌下来。
诸葛耳看到这泪,目中闪过一丝喜色,惊呼一声:
三分愧怍七分恨!区区十岁幼女竟能产出如此清纯的苦泪!
他大手一挥,溢出大片五色霞光,托着泪滴一卷而回。
将苦泪收入袖中,诸葛亮脸上喜色更甚:
虽然只有两滴,不过品质上乘,足够老夫炼制一滴重水了。
他顿了顿,看向泪眼朦胧的宋仙儿,继续开口道:
依照门规,虽然不能准你入骖驭山,不过老夫可修书一封,推荐你去陈府。陈府是陈师兄本家,乃是骖驭山下最大的修行世家,必不会亏待你。至于前路如何,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宋仙儿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
……
从此,宋仙儿入了陈府,做了三少爷的丫鬟,赐名韭夏。
她将月例银子悉数寄回家中,家书写道:
父母亲大人膝下,小女仙儿跪禀。
自十月离家,别后累月,殊深驰系。
仙儿既入仙山,拜师陈道元仙长门下,谨守师尊教诲,功课有常,夙兴夜寐,不敢懈怠。
渐入严寒,万望父母亲大人善自珍重,福躬无恙,勿我为念。
小女仙儿敬扣金安。
末元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