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迷迷瞪瞪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床。
黑暗之中,床上那一团小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简禾跳下了地,赤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呆然地站了一会儿。她没有去检查门锁,而是单膝蹲下,掀起了垂到了地上的床单。
不出她所料,黑漆漆的床底下,墙角边,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贺熠抱膝坐着,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中间,几不可见地发着抖。
在破庙里、在街角边、在马车底下瑟瑟发抖,缩小自个儿的体积,躲避着无处不在的雷声这样的事儿,从小到大,已经不记得上演过多少次了。
简禾抿了抿唇,心都软了。她手脚并用,爬进了对她来说显得太过矮小的床底,凑到了贺熠身边去。
情急之下跑下床,贺熠连衣裳也没有多穿。简禾朝手心呵了口暖气,握住了他的双脚搓了一会儿,这才使了点力气,吭哧吭哧地拖着他往外走。
贺熠一声不响,指尖发白,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服。
“别怕,别怕。”简禾空出了一只手来,掀开了被子,裹住了贺熠。自己躺在了他身边,把他连人带着被子,像个小蚕蛹一样抱在了怀里。
就在不久前产生的芥蒂,就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雷而化作了无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贺熠咬着牙关,将头埋在了她的心口。对雷声刻入骨髓的恐惧心,都被隔绝到了天边去。嗡嗡声中,他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不用怕,我陪着你”
这一刻,他突然间就不想问任何事情了。为什么能起死回生,为什么会回来统统都懒得管了,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无尽地延长
简禾其实困乏得很,只是,方才因为太冷,睡得不太好,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二人的被子沉甸甸地叠在一起,她怀里还搂着个小暖炉,这回,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个觉了。
翌日清晨。天际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灰蓝色,冬雷止歇,一夜过去。
一整夜,简禾都没有换过动作,裹出了一身薄汗,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而她被贺熠枕了一个晚上的手臂,也已经麻得轻轻一碰,就似千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肌肉。
干过许久,那股难受的劲儿才过去。指端重新有了感觉后,简禾才发现,贺熠原来拽住了她的无名指。
黯淡的晨光中,贺熠歪着小脑袋,百无聊赖地把玩了她的手指片刻。彼此都没有说话,忽然,贺熠开口道“如果”
简禾“什么”
贺熠整个人都凝固了一会儿,方索然无味地翻过了身去,嘟囔道“算了。迟了。”
简禾不解道“什么迟了”
贺熠不语,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他这种人,从小便是有娘生了没娘养,有爹比没爹还过得不好。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学乖,如何去讨人喜欢。在尘世中摸滚带爬,他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当个强盗。没有就去掠夺,嫉妒就去破坏,痛恨就去杀戮,谁对自己有威胁,便先下手为强
既成往事。
只是,今个儿,这奇怪的毒副作用,让他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有点儿出神。
如果你早点儿出现,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
不提这一辈子。早在玄衣布下搜魂阵时,他就知道了她曾有一缕魂丝属于封妩。他们的缘分开始得那么早,竟然可以追溯到上辈子去。
那一年的除夕夜,如果她愿意带他走,教他识好恶,化怨憎,结善缘,那么,今天的他会不会有所不同
贺熠懒洋洋地翘着腿,半晌,嗤笑一声。
算了,反正他这个人嘛,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也没打算“改邪归正”。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即使想出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还不如拉倒,多睡一会儿觉呢。
几个小时后,天幕从灰蓝蜕为了浅白,是个难得的晴天。
昨晚才堵上的屋顶破洞,已经被风吹落了,窟窿还比原本更大。厨房里,米缸见底,发亮的缸底倒映出了简禾一张愁云惨淡的脸,愁上加愁愁更愁。
这惨淡的库存量,大概也是在提醒他们该想想出路了。
简禾把剩余的米全倒了出来,最后煮了两碗夹生的米饭。
今日睡醒,贺熠已不见了昨日那副咄咄逼人的情态了。他慢条斯理地往口中喂了一勺子米饭,喃喃道“真难吃。”
简禾牙痒痒“吃你的,那么多话。最后这两碗了,今晚就得吃西北风了。”
贺熠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难吃我也喜欢。”
“喂,左一个难吃又一个难吃的你是想夸我还是损我”
饭毕,简禾清空了桌子,拉过了贺熠的手,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他指甲上那道青黑色的细线已经蔓延过半了,且有扩宽的趋势。毒发的速度她想象还要快得多。
事不宜迟,她将包袱中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指着它们道“你不是很会调配毒药的么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用得上的呗。”
贺熠道“要是有,我早就用了。”
简禾将一个快要滑下地的小瓷瓶接住了,重新摆正后,疑道“不是有句话叫医毒不分家的么这儿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经贺熠一说,简禾才知道,他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他是被多个世家与宗派联合伏击,中的并不止一种毒。
多种毒性混杂在一起,要是普通人,早就嗝屁了。好在,像贺熠这种长期与毒药为伍的人,多少也懂一些解毒之法,也会辨认毒物,体质也比常人更耐受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