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略略沉吟,低声问道:“殿下似乎有意在徐州登基?为大楚稷拨乱反正。”
周衍心中惊讶,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此事不难猜出来,这两天已有许多蛛丝马迹……下官留意了一下城内传言,似是锦衣卫已在为殿下登基造势。”
周衍不由凝视向张端看去,心道往日听王珰说这个“张油条”办事不温不火,未想到竟是如此高才,有些事自己尚且不知,他居然能看出来。
张端又道:“殿下可曾考虑过,在徐州称帝有哪些好处、又有哪些坏处?”
两句话,周衍站起身来,抬手让张端坐了,道:“卿有何见解?”
“以殿下之英明,各方利弊想来已权衡清楚了,只是……在徐州草率登基、不够庄重不提,殿下何以祭拜列代先皇?往后天下人对殿下的正统名份难免多有非议,这真是好事吗?”
这一点正说到周衍的担忧之处,他也不再端着架子,皱眉叹惜一声。
张端又道:“若要登基,文武百官便要赶到徐州,那山东政事岂不耽误?或是百官大多走不开,殿下难道冷冷清清地登基?换言之……如宋大人这些王府旧臣若不能赶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殿下明白了吗?你如果在徐州登基,文武百官的封赏便不是由你说的算,平白错过了一次提拔自己心腹的机会……
——殿下你在济南还算有点自己的班底,跑到徐州,王笑顺手给你拱上去,完全把你架空了,到时他独占拥立之功,更加不给齐王一系上位的机会,殿下你就是孤家寡人了……
周衍听得明白张端的意思,目光看去,张端坦坦荡荡地与他对了一眼,才恭恭敬敬地移开。
——臣说的是肺腑之言。
堂中安静了一会,张端又道:“但此事……不知是否还是由殿下说得算?”
“卿是何意?”
张端道:“不知锦衣卫为殿下登基一事造势之前,可有请示过殿下?”
周衍不说话。
张端苦笑一声,道:“那位左巡按左大人到了徐州,办起事来,表面上恭恭敬敬,民生诸事皆请殿下裁断。但请问殿下,国公重伤之后,徐州的兵权、厂卫,这两桩最要重的事务交在谁手里?敢问殿下,这两日裴镇抚做事是向谁请示?”
他说完,目光落向桌案上,周衍的印章正摆在那儿。
——殿下你没有兵、没有爪牙,只能坐在这盖印不成?
周衍闭上眼,心中隐隐对张端有些恼火,但这些话语还是在脑中挥散不去。
说他挑拨生事吧,又似乎像是忠言逆耳……否则自己永远就躲在别人的羽翼下,窝窝囊囊下去不成?
张端不再说话。
他想说的意思却已表达得足够清楚——王笑太强势,我们没办法。但王笑的位置后面,难道还要把淳宁公主先排上去吗?
那你齐王殿下要被摆在哪个位置?
张端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挑拨什么,说的都是事实。
王笑重伤后,把徐州兵权交给秦小竺,这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又不打算争兵权去打仗,万一被打死了怎么办。
但厂卫不交出来就说不过去了。左明静表面恭谨,旁事不争,看起来给足了齐王面子,但一来就捏住了最关键的东西。
什么贤王的架势,那是给百姓看的,明眼人才知道,锦衣卫才是关键,齐王若掌控锦衣卫,与瞎子、聋子有什么区别?
张端心想,忠言逆耳,但我还是说了,眼下只看齐王你有没有魄力,你若只想缩在姐姐、姐夫的羽翼下当个乖宝宝,那当我没说,我回去继续上衙吃番薯。总之,你得有魄力,才值得我追随……
过了半晌,眼见周衍还不说话,张端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道:“是微臣多言了,微臣告退。”
他行过礼向外退去,心想齐王软弱,不足与谋……吃番薯就吃番薯吧。
“你想让本王怎么做?”
张端身子一顿,又郑重行了一礼,道:“臣并非挑拨,而是认为殿下当让淳宁公主知道,殿下已可以执掌朝纲,不需要她派人前来。而要让公主殿下明白这点,须先从左明静手中收回徐州的厂卫之权……”
“殿下,臣再说句不好听的。世间哪有让女子掌权的道理?殿下可知左明静用锦衣卫做什么?去查了几个风尘女子。天子亲卫,岂是用来争风吃醋,处理些鸡毛蒜皮之事?
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子,又派左明静这样一个女子过来,这种时候了,还不忘那些家长里短,女子便是这样,心眼小、气量小,若容她们继续把持朝政,必闹得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