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在紫苏的指引下, 慢慢来到紫园的一片香雪海中。
满园海棠如雪,随风簌簌而落, 有些打落在她的肩膀上, 有些砸在她湿润的眉眼上。阿萦呆呆地伸出手,一片柔韧的花瓣飘落于她的掌间,又很快随风而逝, 在空中转瞬化为烟云。
“管事的说,咱们这院子里的石榴树年岁大了,长势不好, 所以特意挑了些海棠将这些石榴树都换了, 姨娘出去瞧瞧喜不喜欢”
“喜欢,看着,人心情都舒畅了。”
“这院子里的海棠树, 你可喜欢”
“不必等到十天, 你便将昭哥儿养到半岁。”
“你是我名正言顺纳的妾,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妾, 怎么,我不能睡在你的房里”
“我这次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原来前世那些她从未在意过的细节终于在这一刻完全串联了在了一处。锦香院的海棠林,生完昭哥儿之后他莫名生出的温柔体贴,他平定辽王离开之后来照顾她的杨嬷嬷,以及, 她腹中的第三个孩子
裴元嗣走到阿萦背后, 见阿萦肩膀在不住地颤抖,笑意倏然停滞在嘴角,裴元嗣察觉到不对, 立即将阿萦转过身来,“阿萦”
阿萦早已泪流满面,她慢慢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她平素那双温柔似水的杏眼中冰冷如霜,却并非是裴元嗣预想中的惊喜,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有讥诮,有怨恨,有恍然,还有
怨恨
阿萦怎么会怨他恨他
不知为何裴元嗣的心脏就猛地沉了下去,可等他再想仔细看清楚的时候,阿萦眼中的这些情绪便如潮水般迅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裴元嗣只看见了她通红的眼眶中不断滚落而出的泪水,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产生的错觉。
“阿萦,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裴元嗣脸上流露出焦急之色,他握住阿萦的手,这才发现大晴天阿萦的两只手竟然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拔出来的一样,他捧住她的脸又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阿萦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
良久良久,阿萦沙哑的嗓音才开了口,“我没事,”她破涕为笑,垂眼擦去眼角的泪水,“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海棠林,想到年幼时娘最爱这海棠花,她如今却早已看不到,我心里就难受”
阿萦圈住裴元嗣的腰身,将身体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谢谢您,我很高兴,很欢喜。”
裴元嗣总觉得适才不是错觉,他忍不住抬起阿萦的下巴,阿萦的表情甜蜜中又带着几分羞涩道“这些海棠树,都是您特意为我栽的”
裴元嗣已然忘了适才的意图,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道“院子里的桃树李树过于俗艳,我看这海棠花便刚刚好。”
阿萦忽地“扑哧”一笑。
“怎么了”裴元嗣低声问。
阿萦抚摸着他的脸喃喃道“我还以为您又要说,是管事们做主移栽的。”
裴元嗣拉起她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工匠们移栽花木多半选在花木果期,倘若在开花期移栽不易成活,裴元嗣前些时日就让三七去联系了一批极擅移植栽种的工匠,归仁院里的海棠树是下午临时移种,而紫园里的这些海棠树则是在数日之前便已种下。
那时海棠尚未开花,这几日气温连连攀升,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千万支海棠争先恐后竞相盛放,艳美妖娆,越往深处走越宛如误入人间仙境,风一吹淡粉色的花瓣直扑人的衣袂裙摆,有飘然若羽化登仙之感。
园外的阴凉下,薛宁婉扶着赵氏走过来歇脚,赵氏抬头眺着远处的花海,稀罕道“这海棠树才栽不久,这么快就开花了”
“原先的桃树、李树不是都挺鲜亮的,大爷怎么要把原先那批树给换了”
秋娘笑着摇头,“奴婢也不知。”
薛宁婉便凑趣道“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都说海棠乃花中仙子,有国艳之美誉,这园子靠近姨母的撷芳院,表哥定是想栽些海棠来讨您开心呢”
瞧着满园子的海棠花团锦绣、富贵雍容,寓意多喜庆赵氏觉着外甥女说得很是,上次她在怡禧堂和儿子大吵一架,情急之下还打了儿子一巴掌,想来儿子是心生悔意,特以此来讨她欢心寻求她的宽宥。
其实赵氏回去之后也颇为懊恼,她当时怒发冲冠,险些心梗,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想想长子都三十岁了,一家之主、战功赫赫,她却当着她祖母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巴掌,唯一庆幸的则是屋内当场并无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