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第二道大餐也上来了——夹猪肉、松仁与鸡蛋的糕饼。
不过,艾黎儿也只小咬了一口,传令官们则宣七位歌手的第一位出场。
灰胡子的“琴手”哈米西首先道,“诸神和世人为证,即将表演的这首歌是从未在七大王国奏响的天籁之音。”他称其为《愚民的觐见》。
歌手的指头拂过竖琴琴弦,王座厅内充溢甜美的音律。
宴会众人全都沉醉在其中,然而王后却冷陌了表情。
“琴手”还为大家表演了一些熟悉的歌曲。毫无疑问,《金玫瑰》是赞美开国王后提菲儿;《俪兰斯特梅的雨季》是奉承国王的;《圣母》是取悦总主教;而《我心爱的妻子》则点燃了少男少女胸中的罗曼蒂克之火。
札尔斯半心半意地倾听,一边吃了甜玉米屑,混合切碎的枣子、苹果和橙子烤的燕麦面包以及野猪肋骨肉。
接下来,菜上得越来越快,表演也愈加繁多,他则不停索要麦酒与葡萄酒。
哈米西走后,一只矮个老熊在笛子和鼓声的指挥下笨拙地翩翩起舞,同时宾客们享用碎杏仁包裹着煮的鳟鱼。月童踩着高跷,在席间追逐滑稽的胖弄臣皮拉茨,领主夫人们品尝烤苍鹭和洋葱奶酪派。
一个潘托斯杂技团或翻着筋斗,或倒立着走出来,一会儿单脚踩在盘子上保持平衡,一会儿又共同组成大金字塔。伴随这次表演的是用味道强烈的东方香料煮的螃蟹,杏仁奶中加胡萝卜、葡萄干和洋葱炖的大块羊排,还有新烤的鱼饼,热得烫手。
紧接着传令官们召唤下一位歌手,泰洛西人科里罗·昆廷提斯,他有朱红的胡子,口音正如矮人口音那般可笑,带着点尖锐,再带着点滑稽。
科里罗首先表演《血龙狂舞》——这首歌通常由男女对唱。
王后边听,边吃了两颗蜂蜜鹌鹑,端着那个札尔斯的金杯灌下了若干葡萄酒。
喝完后,王后悄悄的在酒杯上扣下机关,一粒微不拙见的红色药渗进了酒中。
科里罗接下来唱的那首民谣,关于两位恋人在末日浩劫降临的瓦雷利亚生离死别的故事本来十分生动,可惜用的是高等瓦塔利亚语,在场贵族多半听不懂,好在《酒馆女郎贝莎》以淫词荡曲赢回了人心。未拔羽毛的孔雀端了上来,它是整个儿烘烤的,肚里填满枣子。科里罗召来一名鼓手,在泰温公爵面前深深鞠躬后,唱起《卡斯特梅的雨季》。
盖伊转向夫人,“你喜欢哪个?”
戴安娜眨眨眼,眼中一抹狐疑“大人?”
“歌手,你喜欢哪个歌手?”
“我……我很抱歉,根本没听呢。”
“怎么了我亲爱的王妃,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大人。”她扭过头去,假装观赏节目。
盖伊朝自己的嘴巴投了颗蜜枣后也就不了了置了。
四位火术士大师召唤出四只烈火猛兽,彼此以火爪互相攻击,仆人则端上一碗碗清淡食物,包括牛肉汤和沸酒加蜂蜜、白杏仁炖的大块鸡肉。接着若干风笛手、宠物狗和吞剑艺人入厅分散表演。搭配的菜肴则是黄油豌豆,捣碎的坚果和以藏红花加桃子煮的天鹅肉。
“不要天鹅肉”,札尔斯嘀咕,想起在那天与姐姐共进的晚餐。某位杂耍艺人同时轮转三把长剑和三把斧头,血肠串在烤叉上滋滋响着放到桌上。虽然札尔斯认为上餐的顺序很讲究得体,但自从那天后就十分厌恶这道菜。
传令官们又吹响喇叭。“为镀金竖琴的竞赛”,其中一人高声宣布,“库伊家族的葛勒昂上场了。”
葛勒昂是个胸围宽阔的大胖子,黑胡须,秃了顶,洪亮的声音教厅内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他带来六名乐师,“尊敬的大人们,美丽的女土们,今晚,我只给您们带来一首歌,”他朗声道,“《伊森之歌》,唱的是王国得救的故事。”鼓手们打出缓慢而阴郁的节律。
“暗之君主在高塔上沉思,”葛勒昂开始唱,“他的城堡如永夜般漆黑。”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灵魂,”乐师们齐声咏颂,一支长笛加入演奏。
“他以嫉妒和杀戮为餐,酒杯中盛满恨意,”葛勒昂唱道,“我的哥哥统治过七大联邦,他告诉美丽的妻子,我要用利剑给她无尽的色彩。”
“一位勇敢的王子,头发是黄金的色彩,”乐师们再度咏颂,木竖琴与提琴也加入进来。
盖伊脸上已经充满了不悦,但他却没有制止歌手。
身边的奥莉安老夫人轻声浅笑,而加兰爵土靠过来,“请宽心,我的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歌颂与否,事迹都不会被抹杀。”
“暗之君主招集军团,他们如群鸦听候他的呼唤,渴望鲜血,潜入森林……”
奥莉安夫人咯咯笑道,“或许该由您表演才对,大人,您填的词半点不逊于这葛勒昂呢。”
“不是这么回事,夫人,”加兰爵士连忙解释,“我们的维尔斯大人生来是该干出番大事业,而不是填什么小词的人。若非他的铁索和野火.国王早就失了命;而若非他躲在树洞里,我国的边境早就失守了。”
听罢此言,维尔斯竟油然生出荒谬的感激,不知是不是那原生的身份作祟。
“根本不是那样子的。”艾黎儿突然脱口而出。
“永远不要相信歌谣里说的任何故事,夫人。”维尔斯叫仆人再把酒杯斟满。
夜色已笼罩在高窗外,葛勒昂唱得愈发起劲。他说他的歌共有七十七段,在维尔斯耳中听来简直有一千段之多。
最后几十段词他是喝酒喝过去的,不知怎得维尔斯竟起了想用蘑菇塞耳朵的冲动。
当歌手鞠躬离开时,许多宾客已喝得大醉,开始寻起乐子来。
盛夏群岛的舞者身穿明亮的羽衣袍子和烟须状丝绸雀跃着来到大厅,派席尔国师却已伏案呼呼大睡。
上熟透的蓝乳酪填麇鹿这道菜时,罗宛伯爵麾下某骑士刺伤了一位多恩人,科尔赶紧上前将两人拖走,前者扔进黑牢,后者带去找学士诊治。
维尔斯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加了肉桂、丁香、糖和杏仁奶做调料的腌猪肉,只见戴安娜王后突然起身。
她双手一拍,靓丽嗓音里带着厚重的意味,“我的骑士们呢?”
维尔斯目睹戴安娜的金袍卫土打开长厅尽头的大门。
从他坐的地方,只能看见那对并肩而入的骑土所举斑纹长枪的顶端,随着两人踏过中央走道,走向国王,欢闹的波浪在宾客中间扩散开来。
所谓的“王家骑士”原来是两名侏儒,其中一人骑在一只长腿大嘴的灰狗上,另一人骑一只斑点大母猪。随着动物行动,侏儒骑士身上的彩绘木盔甲劈砰乱响。两人皆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长枪,提着比他们本身还大的盾牌,不时摇晃叫嚣,显得格外滑稽。一名骑士全身金色,盾牌上绘有黑色雄鹿;另一名骑士灰白相间,装饰冰原狼纹章。马铠也是类似装扮。
维尔斯望向高台上一张张嘻笑的脸庞:
心中不免充满惊慌,“侏儒化的萨克斯?那场生死竟被王后搞得如此儿戏。盖伊呢?我的国王他难道没有不满吗?”
高台上就坐众人中,唯有艾黎儿毫无表情。
他本该为此而爱她的,但事实上,公主之前就已神游太虚,连侏儒骑士走到身边也浑若不觉。
侏儒们在高台下停步,向国王致意时,狼骑士忙乱中掉了盾牌。他弯腰去捡,而鹿骑士同时握不住长枪,结果武器“砰”地一下砸到狼骑士背上,把他打下猪来。接着两人便乱了套,东西在地板上纠缠一团。等他们重新站起来,又一同跑去骑狗,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阵叫嚷争夺和推挤。最后,两名侏儒终于重新上鞍,却互相交换了坐骑,拿错了盾牌,还坐反了方向。
又作了一番可笑的整理后,两人终于骑到大厅走道相对的两面,准备比武。领主和贵妇们有的哄笑,有的傻乐。侏儒们“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猛然相撞,狼骑士的长枪正中鹿骑士的头盔,将对方的脑袋挑飞出去。头颅溅洒鲜血,在空中旋转,最后落到盖尔斯伯爵膝上。
无头的侏儒在席间奔跑,双手拼命挥舞。狗儿狂吠,女人尖叫,月童极为惊险地踩着高跷避开现场,结果盖尔斯伯爵却从打烂的头盔里掏出一个粉碎的西瓜。
当看到鹿骑士的头从盔甲里伸出来时,一阵笑闹的风暴席卷大厅。侏儒们等大家笑声渐息,才又彼此绕圈,辱骂各种情色脏话,准备第二轮比武
看到这里盖伊竟笑得两个鼻孔里喷出酒来,他喘着粗气,站起身子,差点撞翻那七面黄金巨杯。
“冠军,”他叫道,“我们有了一位冠军了。”听见国王发话,大厅沉默下来。
侏儒们也规规矩矩地站好,无疑在等待着夸奖赏赐。
“可是,这并非真正的冠军,”盖伊续道,“真正的冠军得击败所有挑战者!”
国王站起。
“还有哪位要向我们的冠军挑战呢?”带着愉快的笑容,他转向维尔斯,“维尔斯我的铁血骑士,为了王国的荣誉,你可以出战吗?我说,干碎那些滑稽可笑的侏儒。”说到这儿,盖伊的脸色突然变了。
可大厅笑声依旧如海浪般打来。
维尔斯听到命令,接过科尔从远处走来递上的佩剑,却看到面前是一片摇曳的模糊笑脸。
忽然他的心底生出了一种恐怖的想法,“也许这会是绪塔尔王国有史以来最为丑陋、最为讽刺的闹剧”。
剑锋一亮,如青云间一道惊鹄,侏儒的坐骑被维尔斯猎杀,滑稽不在,侏儒可伶佝偻的裸体瞬间被人群瞅见。
维尔斯不知哪样更加甜美:是刹那间大厅内惊骇的静默,是随后猛然爆发的狂笑,还是盖伊脸上无法压抑的怒笑。
维尔斯收起表情,将所有的情绪抑压在心底。当他抬头注意到艾黎儿看着他,却没有防备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乐师重新演奏,厅内气氛得以舒缓。两名侏儒拖着猪狗的尸体离开,宾客们开始享用野猪肉。札尔斯正叫人斟酒,忽被人猛力扯住衣袖。“大人,该离开了,”一名女声警告,“要开始了。”
札尔斯一愣连忙放下酒杯,跟着这位女声骑士匆匆的离开了宴会。
维尔斯坐在椅子上转身,只见盖伊已经走来,红了面颊,踉踉跄跄,手捧巨大的金杯,酒液溢过边沿。
“陛下。”
才说这一句,国王便将酒杯整个从他头上倒下去。
红色的水流冲刷他的脸庞,浸透他的头发,刺痛他的眼睛,灼热他的伤疤,流过下巴,打湿了他的新天鹅绒外套。
“维尔斯,你干的很好,”盖伊笑道。
维尔斯表情沉静,他用衣袖擦脸,眼睛不停眨巴,试图让视线恢复清晰。“这样做很不适当,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现在只有你,我才最愿意相信。并非每位国王都愿意亲自来敬他卑微的仆人一杯酒的。”
“才没有洒掉!”艾黎儿根本没领会他父亲的深意,轰然地起立对着自己的父亲咆哮。
戴安娜王后突然出现在女儿身边。“我可爱的女儿,来,回座位吧,又一位歌手要开始表演。”
“对,伊森人阿里克,”奥莲娜·提利尔夫人拄着拐杖走近,和她孙女一样对浑身湿透的侏儒无动于衷,“希望他再唱一遍《卡斯特梅的雨季》,吃了个把钟头,我都快忘记词了。”
“亚当爵士还要为我们祝酒呢,”奥莉安说,“来嘛,陛下。”
盖伊宣布,“没有酒如何能接受祝酒?维尔斯,你可以为我服务。”
“我很荣幸。”
“这不是什么荣誉!”盖伊厉声尖叫,“把杯子给我捡起来。”
但是他却默然照办,手朝杯耳伸去,不料国王一脚踢翻了金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