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 申时
沈括与徐冲出了杨家府门,二人还不熟,正想随便找些话题攀谈两句,一眼看到对门的大宅子。
“徐节级,那边是什么人家?我记得十数年前来时,那里便是废宅。
“哈哈,沈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那里可不是废宅,已然是驸马府了。”
“我记得曾经是蜀主孟昶的府邸?”
“区区在下,也是年前才进京,实不知道这些旧闻,只是在杨老爷这里听说了这驸马府阴气颇重一说,以往如何全不知啊,原来还有这样缘故。”
“徐节级是刚入京?”
“正是,本也是经略相公抬举,让小人为潞州经略府送些腊月里孝敬进京城,也好与殿前司三衙的大人们混熟些面皮。怎料遇上这桩事。正月初八那日,我正在西华门外军头司收拾行装要回潞州,怎料被急调入西华门进大内守备。后又被那勾当皇城司张先生派去看守榆林街现场,说不许闲杂人踩坏雪地。下半夜又被押班石公公调去包龙图处听用。实在颠来倒去恍然如梦。如今每日在各位大人间传递消息,也因为做事仔细,常做些勘察和询问的事情。”
“徐节级如今还需入宫值护?”
“每三日便须进宫点卯,只听侍卫亲军司步帅调遣。原本,宫里宫外守备都是两司的职责,小人们在兵部听用自然进不去。然而又听说,官家觉得这案子或许还有蹊跷各中或有牵连,还是远路来的外地军汉必不涉其中。所以赏了进宫的腰牌,进出宫里当值,如今也是回不得家乡,日日在京城宫中奔波。”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聊着案情。但是很快沈括的驴子就跟不上徐冲的好马。这老驴好端端在吃着黑豆喘了两口气,就又被牵出来赶路,一肚子火,不肯用力跑只慢吞吞走。两人赶到东北角单雄信墓时,已然天色昏暗。
那里还有兵士守着,防范老百姓到这墓碑上剐蹭苔藓回家配药。自白骨道人坐在这块碑上升天的故事传开,各种奇谈怪论纷纷出现,最荒谬的,就有人说从这座碑上刮下些粉末可以做药引治妇科病。已然发生看守衙役偷石碑碎末去卖的事情发生。
现在这里看守的士兵,全都是外地来的禁军和皇城里侍卫亲军,另还有一些龙虎山张真人的徒弟,没有开封府衙役。
到了榆林街案发地,徐冲去找当天离着那白骨妖人腾起黑云最近,看的最清楚的李大胆。沈括则围绕那块石碑绕起圈来,时间隔了近一个月,中间又有雨雪,现场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绕到第三圈,不经意抬头,看到北面城墙边的一座阴森古塔。
他唤过边上亲军:“请问兄长,那边的塔可是开宝寺塔。”
“回大人,正是开宝寺佛塔。不过塔下的寺庙已然荒废。”
“哦,我上次来京城时,这开宝塔还是座斜塔,现在倒是正了。”
“唉,这塔虽是正了却也荒废了。”
“何故叹息?若有隐情,便请告知则个。”
“这塔原本确有些斜,倒也没事。扶正了以后,反倒出了很多怪异,都说当初建此塔是为了镇压此地邪祟。那大师喻皓,勘察地势风势水势,故意建成倾向西北的斜塔,借西北风稳住木塔,成一个巽震相填之势,可保百年无虞也不受水火妖邪之侵。就连那欧阳修学士,观看其中之妙也称那喻浩为国朝巧工第一人而已。却怎料十来年前,来了一个外地和尚,卖弄技艺将这斜塔矫枉为正,塔倒是正了,却不知道坏了哪里风水,封禁不得下面妖祟。十数年前寺庙莫名大火烧成了白地,竟只留下这塔,那寺院最终也废弃了,夜里常有人见塔下有鬼影,从此城东北便少了人烟。如今这开宝寺,白天便是骡马市,晨昏时常有胆大不法的匪类在那里交易赃物,因买卖双方看不清脸,也称‘鬼市’。”
“可是因为鬼市名称讹传有鬼?”
“那可不敢说。只知这东京城里做父母的,若见孩儿哭闹不肯睡,便提这开宝塔下晦夜鬼专吃不安稳睡觉小儿,则啼哭立止。”
“为何称‘晦夜鬼’?”
“传闻在那边撞鬼的行人,都在不见半点光亮,云厚月隐之夜,所以叫做晦夜鬼,实则也不独晦夜撞见。也有说是月黑风高时,常有盗贼聚集在塔下,被误以为鬼影了。”
沈括点头,正塔事他其实也曾亲历。他儿时在京城时,因亲眼看到怀丙从黄河里拔出铁牛,便将那和尚当做神人,听闻他在汴河上督建无桥墩的虹桥也去看,在开宝寺监督正塔也曾来看,只是游历了大半年后便与父亲回去了,并未见到正塔工程完毕,故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挺拔的开元木塔。至于塔正而坏了风水说法,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心中也不十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