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
最后一句说出,她几乎是快哭了。
只这一句,元洄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别哭,我放你回去。”
说罢,他背过身不再看她,默然捡起地上的剑。端凝手中剑许久,元洄唤来心腹:“你带着他们,送少——”
他扯嘴角:“送陈女郎回建康。”
那心腹曾为他俩烤过鱼,算是看着他们一路从不熟到如胶似漆,没想到短短半日,便发生这么多事,不忍道:“少主、少夫人,这良缘难得啊。”
他看向阿姒,阿姒没说话。
又看向元洄,元洄正定定看着阿姒。
心腹明白了,不是少主不想留。
是少夫人要走。
“属下……誓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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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走了。
元洄身边又只剩一把冷剑。
他并未表露出太多伤悲,照旧带兵打仗,接连攻下北边数城。
她走之后,时间流逝得飞快。
转眼,冬尽春来。
再转眼,又是一个四月。
这一战,元洄败给了匈奴,这是领兵后,他第一次战败,下属带着奉承宽慰道:“去岁少主才刚带兵,短短半年,便能立下如此多的功业,实属青年才俊啊!”
元洄正擦剑,双手停了下。
他这才想起,原来距离他们分开,也才过去了短短半年。
距离他们初遇,也才一年。
他们成为夫妻,也才半年。区区半年,能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他收剑入鞘,不再言语。
同年秋,慕容凛欲出兵助羯人攻打南周,以离间拓跋太后与羯人。他命元洄带兵前去,但元洄拒绝了。
“你怕那女郎不高兴?”
元洄淡然对上慕容凛讥诮的眼,这一次他没有否认:“是。”
慕容凛仰头大笑。
“我慕容凛竟生出了个情种!”
若在一年前,被父亲冠以如此称谓,元洄势必会觉得耻辱。
但那过去的半年改变了他,也让他看明白许多幼年时看不明白的事。
他淡道:“父亲要为虎作伥危及母亲的故土,不怕母亲难过?”
慕容凛一怔,冷笑着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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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情种也罢了!”
元洄虽未去,但慕容凛的计划并不会因此停止,他给羯人派去三万援兵,过后元洄听闻羯人大肆屠戮流民以扰南周军心。
他与慕容凛产生了争执。
慕容凛不为所动:“与其说服我,不如夺了我的权,届时一切由你说了算,哪怕你为了美人要把北燕拱手让给南周,为父亦无计可施。可惜,你羽翼未丰。”
过去一年,包括梦中数年,元洄都在与这句“羽翼未丰”周旋。
仿佛羽翼未丰,便得放弃一切。
这次他照旧绕不开这句。
元洄只身前往颍川,他看着城下满地的尸骸,看着手中伴他多年的利剑,发觉他竟想不明白他如今想要什么?
在幼时,习武只是为了讨好父母。
而年岁渐长,他开始一心想变得更强大,可那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为了光复元室。
然而光复元室,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光复中原?
还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看着满地尸骸,他突然明白了,那只是一个执念。是安定长公主和前朝皇子的执念,也是他父亲的执念。
但唯独,不是他元洄的执念。
慕容凛最终撤了兵。
但令他料不到的是,元洄也撤了兵,他撤去的,是慕容凛给他的兵权。
“父亲一心想光复元室,然而我虽姓元,执念却不在此。”
慕容凛问他:“莫非你自幼习武、熟读兵法,辛苦带兵打仗,这多年磨出的宝剑,要因一个女子而一朝丢弃?”
元洄笑了笑。
“不,我只是想明白要做什么。”
慕容凛问他:“那么,你想做什么?”
元洄没有回答。
但数月后,慕容凛知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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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数百下属离开北燕后,元洄以“江回”之名,游走在雍州至魏兴一带,一路招揽流民并与匈奴作战,短短数月内声名鹊起,麾下将士从数百至数万。
但这支兵马,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这数月里,南周亦生大变。
新帝李霈的宠妃陈贵妃骤然离世,新帝因此伤心欲绝,于不久后暴毙,流落在外的小太孙被祁晏一氏推上帝位。
三月后,元洄再次与晏书珩狭路相逢,但此次他们并非对手。
这是一人第一次面对面。
相似的嗓音让两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和关系,但都心照不宣地避开。
此时的晏书珩,已是南周太傅,位高权重,但一身白衣风姿迢迢,仍像个不涉凡尘的翩翩佳公子。
青年像对待故友,朝他莞尔一笑:“在建康时,偶听阿姒提起有位姓元的故友,不料竟是声名在外的江
小将军。”
久未耳闻的名字让元洄恍神。
她还是选了晏书珩?
他把一切情愫压下去:“长公子此行约见江某,只为争风吃醋?”
晏书珩稍顿,温雅一笑。
“晏某倒是想,可今胡贼横行,家国初定,何来闲情去论儿女情长?”
随即,他道明来意。
元洄这才知道,晏书珩打算联合他抵御匈奴人,至于缘由,双方自然已经过多方权衡,彼此也有让对方动心的条件。
事便如此定下。
他们之间无话可叙,也并非可以谈笑风生的关系,很快便分道扬镳。
但临行前,元洄还是问了一句。
“她,还好么?”
晏书珩微微一笑,此处是江边,正是剩春,繁花似锦,彩蝶纷飞。这人当真称得上一句“招蜂引蝶”,只立了须臾,月白衣衫上便停落了一只粉蝶。
青年垂眸,温柔看着肩头的蝴蝶。
他稍一抬手,两指轻夹,蝴蝶便再也飞不掉,被困于他手中。
江回定定地看向他手中蝴蝶。
晏书珩出神地看着蝴蝶,忽而微笑:“劳江小将军记挂,她很好。”
江回只是淡淡颔首。
他转身要离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从晏书珩身上寻到与阿姒有关的痕迹,哪怕是她缝给别人的香囊——
相隔千里,如今的他也只能藉由这样的方式“见”她一面。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晏书珩抬眸,一片温文和煦。他笑了笑,一松手,把那粉蝶放了走。
“也罢,她注定不属于建康。晏某已是笼中兽,何不成人之美?”
江回看着飞走的蝶,眸光微动。
“这是何意?”
晏书珩无可奈何地笑了。
随即江回得知在阿姒回到建康前,晏书珩查出陈少傅死因与陈妃真实身份,并暗中助陈妃揪出陈季延,与陈妃达成利益同盟,一人一道合谋,扶小太孙为储。
陈妃也因此脱去桎梏在身上最后那层家族的锁链,她在晏书珩相助下,假死离开了皇宫,过后新帝为情所困,随之而去。
至此,晏书珩掌控了南周朝堂。
可随后,阿姒回来了。
“可惜,我们重逢的时机不对,阿姒已厌倦权势之争,她连家族和陈少傅恪守的忠君之道都挣脱了。”
陈氏姐妹最终双双归隐。
说起此事,晏书珩唇畔仍挂着淡淡的笑,有遗憾,也有欣慰。
元洄心想,或许,他们三人身上都缠着锁链,只是他和阿姒身上背负的不多,他们只需要下定决心,便能彻底挣脱
而晏书珩不能。
尽管不知道他与阿姒究竟是何种关系,但在那一刹,元洄对这位异父兄长的所有敌意与心结,悉数烟消云散。
临别前,晏书珩告诉他一个地方。
江
风簌簌,吹得青年的笑若即若离,带着一缕捉摸不透的游离。
“倘若见到陈女郎,劳江郎君代晏某转告女郎一句话。”
元洄问他:“什么话?”
青年眼底的笑神秘而暧昧:“便说,晏某如今尚未娶妻,女郎若有一日想起晏某的好,我晏月臣随时恭候。”
元洄:“……”
他想说办不到,终究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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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城郊,碧水潺潺。
墨色短靴止步于柴扉前,停顿许久,墨靴的主人抬手叩门。
与此同时,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清婉悦耳的女声越过一人高的竹篱笆,如同仙音直入耳边:“我们阿婵好厉害!”
叩门的手倏然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