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眼术原是靠聚元于双目,附加各种元属而使的精妙功法,竹林儿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龙烈早已发功探去,眉头只是一紧,心忖:“……他怎似空若无物般毫无响应。”。竹林儿随即道:“可曾探好?不如换我来一试此术吧。”。龙烈顿觉暖风扑面入目而游,之后如点墨入水般在体内迅速化开,引得元力各相呼应极速激长。他之前受了竹林儿的元力助功,当下更是琢磨不清这竹林儿是何用意。竹林儿催功更甚,身体渐渐浮起,风势亦逐步席卷龙烈,愈演愈烈。龙烈受了不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念道:“不好!”,遂急驱元力想把这股暖流驱出体外。
竹林儿已起手结北斗印,沉声道:“开!”。继而收功缓缓落下。风势骤然停息,空气似是凝结了般一片寂静。龙烈直挺挺地站着,双目鲜红似火,浑身像是结了一层铠甲,脸上也凸起了许许多多纹路。他体内的元力像是受到了召唤般,不停地膨胀,放肆地窜动,即刻便像要走火入魔。
未久,他强出一口气,嘴角两边亦各出一缕白雾,低吼道:“你激我开这三段龙鳞,怕是要玩火自焚!”。原来这龙鳞功心法共五段,一段自始鳞开,二段元舒鳞展,三段结鳞成甲,到了第四段便可化身成龙,而那第五段,心法里记载的语焉不详,只是写了“好自为之”四个字。龙烈十四岁始练此功,十八岁时开得二段,之后一直无甚精进。近一两年他才偶然悟得第三段,还未曾用此与人争斗过。
竹林儿倒是不慌不忙,听言笑道:“龙城主,难道你不好奇这四段龙鳞功是何境界吗?让我来帮帮你吧”。说完,双手合掌,对着龙烈念了声:“起!”。只听得“轰”得一声,龙烈似是被这声催得集爆了元力,一时间周围烟幕冲天,热浪滚滚。也在这瞬间,龙烈陡然出手。这快得匪夷所思,瞬身已腾至空中。在身过之处竟似依旧有元力在灼烧着空气,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只见龙烈此时已发须暴涨紫光灿灿,双臂引出元力伸出化为爪形,聚了一大团紫芒便打向竹林儿。
这攻势之壮竟强于那五元诛邪阵,竹林儿只静静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了了桩心事,自道:“终是再见龙息,这龙,甚为美丽……”。话音已落,身体也化为幻影,渐渐消失在林际而去……
烟幕渐已散开,五华古林,大战刚止息的死寂……龙烈适才轰出的龙息把大地打出了方圆百米的坑洞,周边十里,竟连古木也枯萎凋敝,林中遍地是鸟兽残躯。龙烈半跪在坑洞中,不停地喘息,紫芒逐渐消散,发肤也渐渐如常。他喃喃自语:“四段龙鳞,原是这般……”,继而昏昏睡去……
天空将蒙亮,龙烈渐渐睁开眼睛,浑身已失去知觉。他挣扎了几下想爬起来而不得,便想呼马训唤大红马过来。此时余光却瞟见大红马也倒在不远处,想它也定是受功所累。他已提不起元力,便随即一瘫,散软地躺在地上,漫漫地看着天空温和的朝霞。躺了会儿,自嗤声一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苍宙……倒真是有趣……”。他就这样躺着,像是许久未曾如此放松,许久,许久……
“烈,师兄,烈,烈师兄……”。似是有人在远处唤着龙烈,声音结巴焦急。龙烈回过神,当即唤道:“我举止不便,桑师弟速来寻我!”。“烈,烈师兄,我这,这就来了……”桑木儿边应着,边向龙烈的声音寻去。他看见龙烈瘫躺着,也不顾自己瘦弱的身躯,便即背了起来向悬壶馆奔去。龙烈说道:“师弟受累了!悬壶馆可有异样?”。桑木儿答道:“馆内,馆内无事,只是,只是师父未归。烈,烈师兄,你是怎么了?这,这里发生了什么?”。龙烈说道:“我伤了根元,适才和人在纠缠打斗。对了,那竹林儿是何来历?”。桑木儿一听,有些忿忿地道:“他,他是来的不清不楚,日常说,说话也是神神呼呼。悬师父七日前,才在竹,竹林收了他。见他机灵,对华顶宫熟悉得极,极快。便,便随身留用。”。接问道:“烈师兄,何,何故问起他?”。龙烈道:“我就是被他害的。师弟,他深不可测,日后若是遇着了定要速速避开,寻得首座师父和九位掌座来……不止,恐怕还要到往生碑走一趟了。”“往生,往生碑……烈师兄,这竹林儿难道,难道就是那九,九命老妖怪?”。桑木儿实难料想这竹林儿如此厉害,显是受了惊吓地道。龙烈道:“师弟勿惊。等到了悬壶馆先取二十颗复元石于我,容后再……再跟你说道吧……”。说罢,即沉沉睡去……
华顶行宫,多填的是青灰色,淡淡隐在华都峰上。行宫熙熙攘攘地点缀着殿室房舍,依着山势逐层修建,似是将峰顶包裹在其中,像山,又像塔。顶端是问道台,亦是华都峰之极,华顶宫人寻常时并不上去。下面依着峰势修了一条长长的步道,奇花异木环伺。步道一直绵延了约四五百米,直到首座的居所抚心宫。往下步道再悠悠转转二三百米,便是为行宫里众人日常修习、料理、补给等而修的包罗殿,里面甚是宽大广阔、布局精细。再往下便是行宫最下层的升华宫,建了大大小小几百间居室,住的大多是首座之下的弟子们和华都峰的居民。华顶行宫不设仆从、不养眷宠,弟子们可终身在此生活,但若有派用或是嫁娶,便由料理处安排下山居住。总而言之,这是华顶族的中心,亦是东烈的精神枢纽,但有行宫之形而无行宫之制。
距知命阁事件已过三日,羽修真人的伤势渐渐好转,这日便召了八位座和龙烈来抚心宫议事。羽修真人端坐在床榻上,龙烈坐在一旁,二人重伤未愈均是憔悴。八位掌座也均已到场,各自随意地或站或坐一片沉默,显是羽修真人和龙烈刚叙述完三日前的争斗。
曾遇城起先说道:“依烈兄刚刚所言,悬师父也甚是可疑。怎会突然收了这么一个已臻化境的竹林儿。”。龙烈听言,始是一怒,转而又按下心中怒火,平息道:“我自八岁入宫起,便受悬师父教导,也算是甚为了解师父的为人。几日前与师父言语,确未察觉到师父举止有异常。曾兄出言还是谨慎为好!”。曾遇城听言,不服而道:“出言谨慎?知命阁和五华古林发生的事可谓百年未见,大师父在此召我等商议,便是要思虑周全。你倒让我谨慎,难道华顶宫此时还要畏畏缩缩听天由命吗!”。那潘移也自接道:“我倒觉得此间必有万般蹊跷。前几日如此凶险,连首座都差点遇害,想我华顶宫要是再出个徒一骨,那几百年的盛名在我等手里,恐怕要成苍宙第一大笑话。”。龙烈嗤地一笑,道:“两位掌座考量确是比我周密,是我思虑不周。曾兄,潘兄,现龙城如今已较为安宁,我也不必过多操心。待过得几日我康健了,我们师兄弟三人便一起出宫去擒那徒一骨,如何?”。潘移一时语塞,道:“你……我请师父们定夺,你倒是插什么话……”。曾遇城此时接过话来,对着众人说道:“龙师兄自幼便与那徒一骨交好,两人过从甚密。想那浪荡子前几日所展的功法,定是异术加持。”顿了一顿,续道:“我亦听闻自百年来,龙家从未有人能开到第四段龙鳞。不知烈兄与你口中那竹林儿是何联系,又或者是烈兄你天赋异禀,先人们资质驽钝。此间种种,还请众位师父明察!”。言下颇有羞辱龙烈之意。龙烈听得此言,兀似急火攻心,正欲发作,只听一人说道:“城儿不要妄语!千丝万缕,还是先听听首座之意。”。
说话的是那奔雷谷掌座无闪。此人高大健硕,面容粗犷,眉宇间也似带着一丝凶气,说话甚是掷地有声。他说完,众人便都看向了羽修真人。羽修真人此时缓缓说道:“你们几个先住了口吧,听师父们商议再说。”。继而看了看苦菩萨、无闪、落英和理学几位掌座,说道:“华顶宫自齐元师父故去,二十余年未有今日之变故。我本以为九命老妖即是苍宙第一大祸害,却不知徒徒生出个竹林儿。理学师兄,可曾听师父们讲过凭空化人之术?”。
那理学真人外貌看起来不像修习之人,倒像是个私塾老先生,自是站在那里也不怒自威。他留着长长的胡须,此刻便是捋了一捋,昂首而思,道:“老儿亦是未曾听师父们提起过……”。转而又言:“异术士擅御元作怪术,并竭苍宙之生力供为己用。或收生灵,或制元器吸补。这凭空化人,像是异术里极高的制器之术。若是某位异术高人寻得一胎儿天生元力属“散”,并于母体内注入自身邪元,日后加以善养教习,或可使二人根元相引,凭空召唤……此番猜想,是老儿二十年前一日游历至琳琅绝壁参悟时,无意间看到了壁上一隅即刻画此幅场景,便自推测而得。当时亦是不信,此刻思来,即是刻于琳琅绝壁上的,也定是真的了。”。龙烈听言,点头道:“听理学师父说教我适才想起,竹林儿作术法召那九命老妖之时,周边古林确似渐渐凋敝。待我再醒来时,也发现周边十里已是生灵涂炭宛若废墟,当时还料是我开四段龙鳞所致。如今想来,我龙鳞功并不会吸取生灵之力,这定是这竹林儿的功法无疑了。”。
理学真人听完龙烈所言,也是点了点头,续道:“只是老儿也有一事想不透。想那九命老妖是跟我等师父们一辈的人物,竹林儿一个少年,怎可在九命老妖还在母体时,便在其身上种下元力?异术士里纵是出了这般可作此术法的奇才,也定是年过半百了。这苍宙,怕不是还出了返老还童或是转生寄身的孽障法术!”。众人听言,皆是眉头紧锁,各自生畏。苦菩萨见各人困惑,这时发话道:“转身寄身大逆天道,当是不存在于这苍宙。我听闻天绝师尊晚年时元力极盛,确有青春常驻之貌,若是这竹林儿元力与师尊相当,用些异术,应是可有返老还童之效。不过这些也都是我们在此猜测,这真相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
听完理学和苦菩萨的推想,羽修真人似已拿定主意,终是对着众人说道。:“诸多诡异之事,确是万分可怕。这竹林儿和九命老妖一事,已非我华顶宫乃至古渊国可自处置的了。待我伤愈,安葬好悬师兄去那往生碑后,理学师兄,苦师兄,你们便与我去那夏支、玉岩和沙罗走一趟吧。无闪师弟,你和遇城自去朗日城,请曾城主一同前往新古国。落英师弟,你安置好五华古林,带着琼玉,琼云,潘移看护华顶宫,万事小心。”。众人听言,皆应道:“领命!”。羽修真人继而对龙烈道:“烈儿,这西苍和雪国,看来非你去不可了。”,说罢停了一会儿,才又缓缓道:“还有,你们在外若得见徒一骨万不可轻举妄动,之后告于我知即可。万勿以命相博,切记……”。龙烈听完心头一酸,朗声道:“这皆是如今苍宙的头等大事,龙烈但听派遣!”……众人议到了夜里,终是把诸多琐事也一并沟通妥当了,而后纷纷下得山去……
花木舍里,长空已沉沉睡去。龙烈坐在床边看着长空,嘴里低念着:“这孩子刚入宫几日,便能睡的这般熟,看来确实天生就是个卫道士。”。说完,嗤声一笑………………“我天生就是个卫道士!”……自己幼年拜师时的声音响起,仿佛带响了华都峰钟楼的敲击声,童年往事,走马观灯一样在脑海里播放……他想起了在这房舍里,灵光乍现般肆意涂鸦的痛快……想起了师兄弟们在广场上,嬉戏打闹追逐闯祸的画面……还想到跟徒一骨比试胆量,到处刻字的滑稽……他走到广场……走到一个个门前……最后走到院门处的石碑前……他,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他跟徒一骨被罚各靠一面倒立的样子。画面是那样地清晰,他边看,边回忆着……
“你倒是一点没变。”,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龙烈回过神,转头一看是一女子。这女子身着长长的花衫,甚是娇媚。但见她唇似樱红,面如凝脂,一双杏眼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她正是情花廊掌座琼云。龙烈一笑:“我道是谁在这言语,原来是云云儿。”。女子略是嗔怒,白了一眼龙烈,道:“你这嬉皮子,现在不称我尊座,自在这信口跑马!”。龙烈即言:“龙烈这就见过尊座。”,说罢,弯腰背对琼云做了个揖。接着打趣地说:“咦,云尊座在哪呢?苍宙大神,还不快快显灵。”。“你……看我不收拾你!”,琼云刚举手似要捶去,随即便噗嗤一笑,龙烈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场景,也是龙烈记忆里的一幕……
只见龙烈渐渐止住了笑声,道:“师妹,当掌座的滋味如何。”。琼云也收敛起笑容,走到了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漫漫地踢着腿,一字一顿地道:“尽是些烦心事。”。沉了一会,续道:“若不是这些年许多师父们寿终归天,我倒是永永远远想做个平凡弟子……”。龙烈听了,似是感同身受,自走到了石椅另一边坐了下来。“倚鸿怎么样?当了母亲,恐怕甚是操劳吧。还有那小娃儿像谁?”。琼云显是跟龙烈夫妻都很要好,放松地聊着故旧。龙烈笑了一笑:“还不是老样子。李姨,海兰他们时常去帮忙照看,这小儿不很哭闹,自是轻松许多。嗯,小儿当然是长得像我,跟我一般爽朗英俊。”。琼云也是笑了,道:“那就好。倚鸿每次修书,都是跟我抱怨你粗枝大叶,整日带着现龙城的兄弟们胡闹。起初我还担心你料理不来这城主之职,此刻看来原是我多虑了。”。继而抬头看向天空,悠悠地说道:“是啊,华顶宫百年一遇的天才卫道士,又有什么是担不起的呢。”。龙烈突地笑出声来,道:“师妹,只怕你此刻说的是我,脑子里想的是别人。”。琼云愣了一下,似是被龙烈说中了心事……
龙烈顿时觉得说的有点过了,便挠了挠头,说道:“我还真是个嬉皮子……”。琼云浅笑着,风轻云淡地说:“我自是喜欢一骨的,华顶宫上上下下人尽皆知,说说倒也没什么……同门们在一起修习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是能瞒得住的呢……”。停了一会,续道:“龙烈,你说你开了四段龙鳞,能不能敌得过五元诛邪阵?”。龙烈认真想了一会,说道:“我四段龙鳞是受异术强开,不是能力所及,还驾驭不了这股力量。我听大师父言道,一骨打那五元诛邪阵似是极为纯熟,也绝非是异术催发,而是端端正正的华顶宫功法。哦,不对,此刻应该是他自创的诛邪功了。”。龙烈倚靠到椅背上,托着头又继续说:“一人分控揉化五种元属……一骨如今的功力已把我遥遥甩在身后了……”。琼云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世道,多的是讽刺。一骨规规矩矩练出的神功,倒被几个歪歪斜斜的人说成是异术。”。言下难掩袒护徒一骨之意……
“妹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听一人冷冷喝道。说话的正是琼玉,她从暗处飘来,当是听了很久他们的对话。
那琼玉和琼云自是两姐妹,均是琼华城主琼易之女。因琼华城世代归属于华顶宫,城主跟首座也极为交好,便把姐妹俩自小便送去华顶宫修习。这姐妹俩生的可爱,也很乖巧,羽修真人极是喜爱,视若掌上明珠。年岁渐长,姐妹俩也渐是亭亭玉立,在华顶宫俨然是出了名的美女。这妹妹琼云个性和龙烈一样和善大方,不拘小节,擅使花草和疗愈之术。而姐姐琼玉却生性敏感,冷若冰霜,幼时既不输于龙烈、徒一骨等人,而如今的功法已在女弟子中当属翘楚。近些年老掌座们纷纷寿终归天,羽修真人便使她姐妹各自掌管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