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祖宗成法,陋规旧习来束缚自己手脚的,应该看清楚,这条路注定走不通。由于广东试点搞的一条鞭法颇有成效,连续两年有盈余税金上解,张居正已经决定下一步开始把广东模式扩展到东南膏腴之地。除了改变旧有差役粮赋为一条鞭外,还要清丈东南田地,向皇庄、宗室田产这些顽疾下刀。
皇庄子粒本来应该是皇室内帑收入重要来源,事实上有明一朝遍布北方的皇庄,与明抢相差无几。靠着太监及军队强夺的田地,成本接近于无,按说每年的子粒银应该非常可观。可事实是这些土地在大明都成了财政黑洞,每年不但交不上子粒相反亏空的数字大的吓人,究其原因,这些田地背后都有着不好惹的人物。这些靠山中其中既包括宗室,也有在地方上与其勾结起来的士绅豪门。
他们固然不敢明着和朝廷作对,但是私下里想要给自己以及办事人员制造麻烦的能力还是有的,还有些交游广阔的可以请托人情,向张居正这里说情。
毕竟张居正这个团体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家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那些大族族长或是士绅名宿既是大地主,往往在学界也很有些影响,自然会通过这种关系来关说,希望查别人不要查自己。
明暗软硬,各方的关系交错,要动的人越多,面对的敌手也就越多。之前在广东做的只能算开胃菜,接下来面临的才是一场真正意义的大战。
万历五年丁丑科这次会试,就是自己的檄文,要让那些敌手看看,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权柄和决心。自己不在乎谁的关系,也不在乎什么祖宗成法,或是旧有规则。
同时,自己也有不在乎的本钱。阁臣子弟下闱的事以前也有过,要么不中,如果中必然是轩然大波,搞不好就连阁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着次自己冒天下大不韪,不但要让自己的儿子中仕,名次还不能糟糕,事后凡是敢出来闹事的,都将成为祭旗的牺牲。
相信等这一切做完,那些士绅豪强,又或者宦官宗室,都得明白,再和自己作对是个什么下场。只要把他们镇住,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进行。
张居正当然清楚,自己选的方法不算多好,很可能开一个坏头,今后的大臣有样学样,科举里将塞进来大多自家子弟谋求中仕。原本就不大公平的科举,将对寒门子弟更不友好。可是时间不等人,即使是饮鸩止渴,也只能把这杯毒酒先喝下去再说。
天子年龄一天大过一天,随着皇帝亲政,肯定要示恩于天下,那时一些酷烈的手段就不能再用,必须以怀柔手段对待天下。新法的推行那时候必然慢下来,而随着皇帝亲政,必然要提拔任用一些新人,那些人跟自己是不是一条心也在两可之间。少年人难免好大喜功,天子亲政之后,必然是想轰轰烈烈做几件大事,证明自身的才能。尤其当今的皇帝心志不坚,又喜术厌道,这种得失好名之心,比前朝皇帝更重一些。
如果一上来事情做的顺利,或许他会借着这股兴奋劲去多做一点。可如果上来就让他负责推行新法,让其陷入与地方官吏、豪强扯皮的蛛网里,不管是心性还是才干,其都不足以胜任,最后多半要狼狈败北。他这种性子,只要败一次,就很难再振作,到时候只怕就此消沉下去,什么事都不想做,自己的一番苦心栽培就白白做了流水。
必须抢在皇帝亲政前,把新政的基础打好,陛下亲政之后只要照着自己的方法做,就可以把一切做好。做这样的事容易成功,正好满足小皇帝的虚荣心和成就感。等到他做顺手了几件事之后,再去和人对抗也就驾轻就熟,事情便容易起来。
再者不管皇帝想要什么文治武功,财政都是基础。自己在万岁亲政之后,交给他一个丰厚的家底,有这份家底做依托,才能有底气去大展宏图。想着到时候,自己带年轻的皇帝去看太仓之储,或是国库里满满的白银时,小皇帝兴奋的神情,张居正心内也泛起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