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莲此时一颗芳心都在范进身上,眼睛紧盯着他,于太后话里的埋伏一点未曾听到,只点头道:“一切都听太后安排,有劳太后成全。”
张四维第一次授课,结束的时间很早。万历等到张四维离开,就连忙把范进叫过来道:“范卿你不曾进过皇宫,朕带你去转一转。”
大明的皇宫,其实不像后世清朝那么闭塞。在距离太子居处慈庆宫仅一墙之隔的玄武门外,逢四就有简易集市进行贸易。包括刀剑弓矢一类的兵器,也可在那里买到。在另一个时空里,著名的梃击案做案人,就是经内市进入皇宫行凶,更为神奇的是,这件事发生之后,内市照常营业并未受到影响,气度胸襟实在不是清朝能比。
万历还没有大婚,宫中没有妃嫔,只要不出乾清宫范畴,倒也不担心冒犯到哪位天家内眷。范进也自知进退,不会让皇帝带他去远处,再者为人臣子者,随便窥伺内宫也不是个道理,再说万历自身有病,走路不是很利索,所以只走了一小段路,君臣两人就很是随意的坐在地上休息。
一般而言,大臣在此时都会提醒皇帝注意坐姿,或是找个座位什么的,范进却没有这样的要求或表示,很平常地坐在天子对面,这让万历心内颇觉欢喜。他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被管束被压抑的环境里,既有严师又有母亲,即使是冯保也会对他的行为多方规劝,能彻底放松的时候很少。范进也是衣冠中人,本以为会与恩师等人一样严肃,不想竟是如此洒脱性子。万历问道:
“范爱卿,你不会劝朕注意仪态,或是要寻个什么东西坐么?”
“回陛下的示,眼下已经入夏,京师气候温暖,坐在地上也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弄脏衣服,再说宫里这么干净,连这也不用担心,臣不会无聊到连这种事都要干涉的地步。”
万历大喜道:“范卿的话说到朕心里去了,一直以来朕就觉得有些事做了也无妨,却偏生被人管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好生无趣。”
“群臣有群臣的想法,太后有太后的想法,对陛下而言,有人关心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臣少年时在家里也是被高堂管着,这次离了家,初时觉得欢喜,可如今却又有些怀念起老母的家法滋味。”
两人的谈话从一开始就像朋友多过像君臣,毕竟万历心中对范进还是当成偶像崇拜,而范进则从来没想过当什么直言敢谏的清流名臣,也就刻意迎合着万历去说。当然,这不是说他就能带着万历随便折腾,宫里有太后有冯保,宫外有张居正。他们这些人代表的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力量:秩序。
皇权依靠绝对秩序而存在,维护秩序就是维护皇帝的权力。如果皇帝带头离经叛道胡乱折腾,实际损害最大的,就是自己地位权柄的根基所在。如果有大臣试图带着皇帝胡乱折腾,传输些诸如虚君实相一类的奇怪思想,甚至不用皇帝自己动手,就是这些维护秩序的人,就会出手把这个有可能带坏皇帝的家伙从世上抹去。
眼下小皇帝还没亲政,再怎么讨他欢喜,也不会有特别直观的好处。如果让李太后这个小姨子认为在自己是在带坏他儿子,一准没好下场。是以范进并没敢把桌游一类的玩意现在就拿出来讨好皇帝,而是借着聊天的当口,为皇帝讲着尊奉秩序对于皇权的好处所在。
只是这种道理,一般大臣不会给皇帝讲,或者说讲了皇帝也未必肯听。范进以秩序入手,为万历做着讲解,比起方才张四维授课来,他讲的东西比较浅显,属于术而不是道,但是对万历来说却显然比人生的道理,明君的思想三观更为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