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我怀着忐忑之心叩响了老板间大门,一个身材比起鸳鸯茶更显酒囊饭袋的中年男,热情地将我迎进屋内,他抓起一支雪茄嗅了嗅,努力组织语句,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大嫂,你千万别拘谨。怎么说呢?容鄙人介绍一下,我名唤登泽尔,是古斯塔夫的二弟。这份基业全是他亲力创下的,按理说我不该顶上这个位置,但直系里除了我再没其他胞兄了,实在是惭愧啊。”面对一位绝世美女,他很难将目光从我胸口移开,终于找了个借口紧挨着身子坐下,没话找话道:“要不要先喝些酒?我发现他柜里藏着许多俄罗斯水晶香槟。”
“我不渴,那么登泽尔,你也别拘束,是不是我现在欠费了?你直接了当地说吧。”我整理着一身黑衣黑裙,放缓语调,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你不介意我穿着丧服吧?”
“怎么会呢?对于胞兄的惨死,我也同样很难过。神秘角是遗产的一部分,你怎会欠场馆费呢?有些想多了。一来我需与你对接,每个月娱乐城净盈利的分成,你得开个户头,如此我才能按时打钱。二来嘛,现在你是那群姐妹会的大长老,我想收购你们的地皮女神峰。”
“账户你替我开就行,至于贝巴因道场,我做不了主,这需要开场质辩会后才能答复你。”
“嗐,咱们自家人就别绕圈子了,我要收购那块荒地有什么用呢?它离得那么远,而且周遭环伺着铁狼与火炬一众匪帮,我嫌麻烦还来不及呢,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他取过一瓶水晶香槟,为我斟上一杯,开始娓娓道来。
约莫在一个月前,白鲸佣兵的军阀老大打给他一则电话,说有一个叫什么科学院的机构,想要购置这块地皮,托他来游说我遵办。男人提出与对方当面谈谈,但遭到拒绝,科学院的人回答说,购地是个幌子,主要是不愿别人将女神峰当作探险乐园,他们需保证地底秘密不被揭穿,总之就是为了那本下支若毗。登泽尔思来想去,论说这世上操这份闲心的,一定与联合军团有染,哪怕不是也与暗世界脱不开干系。
“他们说了,只想获取合法转让手续,因为再不下手,就会被州政府动用公权力,钻法律空子夺走,到时就晚了。所以科学院保证,愿意承担所有修缮费用,他们也不会派人入驻,往后姐妹会再想回去,哪怕住下也没关系,只需同他们预先打个招呼即可。”男人指着胸口一只蝴蝶挂饰要我去看,道:“据信科学院也是大有来头,背后势力比起怪人们更强!现在豺狗帮四分五裂,有了他们撑腰才能生存下去。所以我急得团团转,每天都盼着你早日醒来。”
“嗯,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呢?”我捡起胸针一番打量,也猜不透它隶属哪一家。
“这么跟你交代吧,当下的豺狗帮,四大金刚实际已半独立了出去,留给我的只是餐馆酒店这部分产业。道上的人虎视眈眈,时刻都想趁此良机消灭我们,可在胞兄临终前,我向他做出过保证,一定要为他守住基本盘。”他示意我坐下,又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与其管理这么庞杂的公司,我更热衷文学创作,其实我是一名学者。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将来要我怎么过呢?而大嫂就不同了,据说你是名满天下的女杀手,能镇住场子啊。”
“你快别打我脸了,身份一事已向鸳鸯茶说明过了,我只是个无业游民,什么女杀手!”我摆摆手,也取过一支雪茄,问:“除他们外,还有其他奇怪电话找过你吗?”
“没有其他电话,就只有他们。我当然理解,行事得低调嘛,这就跟拍电影般魔幻,脑中闪过你这种美人挥舞复仇利刃的场面,就叫人不由得血脉喷张。有空传授我几招,也好令我免于被人刺杀啊。要是大嫂哪天在外混壮了,荣归故里之时就是我主动退位之日。”男人笑容可掬地应和着,问:“那么,你意下如何?我得尽快回复他们。”
“请给我半天时间,开质辩会事小,但我需要多打几个电话釐清脉络,地底世界各势力盘根错节,彼此间亦敌亦友,关系十分杂乱,稍有不慎就会踩中别人红线。”我将香槟一饮而尽,拍了拍肩头,叹道:“惭愧,老实说我连神秘角都不配有,那是鸳鸯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我何德何能可以继承他的馈赠呢?我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基业。”
男人一想也是这个理,如若处理不好,非但不能带给自己安全,反而会陷入暗世界斗争漩涡,也只得同意。在推门送我出去时,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捞住我胳臂,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吗?传授你几招,不急于一时吧?”我不禁感到纳闷,问。
“不,胞兄过世前,他曾跟我说起过这么一件事。”他拢着我柔软的肩,又重新合上大门,说:“有一次你过来取别人寄发的包裹,曾说想剪个清爽的短发,后来经不住大哥的一番调情,就与他直接下了神秘角泡澡,然后剪发这件事他就稀里糊涂给忘了。”
“诶?我有说过吗?”扪心自问,那可能是指我陪艾莉森上大镇买化妆品那一回,即便说过我也忘了,但鸳鸯茶为何却记得?又干嘛要与我提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胞兄在地下苦寒之地,很凄苦啊,他不想枯草与蟋蟀作伴,而要留你一些东西,那样才能拥抱回忆,在留恋的缝隙中与你重逢。”男人神秘兮兮地说完,重新拉开大门,道:“去见见他吧,这是墓园地址,哪怕再思念也别掀馆,那副惨状是你无法承受的。”
从马厩牵出制势,我踏上夕阳斜下的公路。其实穿戴这身行头,我本就有意向男人问明墓园在哪,想去祭拜他的亡魂。小拽女紫宝石般的大眼不住眨巴,注视着苍空下一对白鹭掠过,消失在天际线之外。形单影孤的一人一马,全都失了情侣,被挟裹干草的怪风阵阵吹拂,尤显凄凉。我手握两把安贡灰,十分期待道旁窜出一张奸恶的老面孔,正好可以借着这股怨怒,刺破他们血肉之躯,挖出心脏放干鲜血,也好泄我心头之恨。
“来吧,狗杂种们,快滚出来招惹我,你们这些娘娘腔,究竟都藏哪去了?”我故意挑选这套低胸丧服,又存心不带乳罩,为的就是以性感姿态挑逗他人猥亵。至于他们是不是铁狼与火炬的败类,并非重点。我就想找几个倒霉蛋搏杀一番,现在终于有些理解勿忘我了,她为何有时会走去荒山野地,专找无辜游客的麻烦,说穿了就是本性嗜血,女性的兽欲罢了。
天下碌碌之辈们果然很懂惜命,在这条铅青公路漫步了一个多小时,我竟然连半条人影也没撞见,就这般来到了这片亡者的净土。55号位是个往下去的家族阴室,底下安置着鸳鸯茶七大姑八大姨们。新添的墓碑上,嵌着他做鬼脸的大彩照,底下刻着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