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我也宰过,一棍子就敲死了,有个啥难的呢?”虫子奇道。
“嗬,这说道儿可就海了去了。”老秋道,声音里越发得意,随即续道:“今天就叫你小子长点儿道行!”
虫子忙不迭道:“您老讲,您老讲。”
只听“吱溜”一声,当是老秋喝了一口水,然后他开口道:“这小鱼你不管怎么个搞法,这口味和那些肉质也都差不了多少。但这成了精怪的几百年的大鱼可不一样儿,这宰杀就是极讲究个成色了。杀得好的,鱼死得不痛苦,轻松,那它的肉质就鲜美,精华就都在。而这鱼的价值,主要就在这肉质和精华上,尤其是精华,都是天价儿。而杀得不好的,肉质差了,精华也破坏了,这样的话,好好儿的一条大鱼就糟蹋了。所以,这个杀法儿,就是个高难的技术活儿。这个技术,就叫祭。会做这事儿的,就是祭师。所以啊,这得到了了不起的大鱼的酒店,最着急的,就是找一个能杀这条鱼的祭师。二爷爷好像说过,这鱼也不是哪个祭师都可以杀的,不同的祭师杀不同的鱼。但为什么,和到底咋个分法,他也是不知道。”
“哦。这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说道儿。这有钱人就是花样儿多。”虫子道,语气里却满是羡慕的味道。
老秋没管他,继续道:“所以啊,这不同的鱼怎么个杀法本身就不是个容易的玩意,但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你还得先认识鱼,这是个什么鱼?你得先知道吧?要不,你怎么杀?而这世界大海大洋的,这鱼几亿几兆的数量,你要想认全了,又得要多大个本事?多大个功夫?所以,你说我方才讲的,这杀鱼比那一刀儿要难,可说得对是不对?”
“这么难啊?那咱们见天儿在这海里打鱼,也保不得能看得识得多少,不成那祭师们就得成天泡在海上,满世界地去看鱼、研究鱼吗?”虫子道。
“这还真不是。”老秋道,他的声音突然神秘了起来,又续道:“要不是你提起来,我一般也是不乱说的啊。”说完这,又是“啪嗒啪嗒”的声音,想是他逢此时抽起了烟来。
“行!求您老快说还不成吗?”虫子哀求道。
“嗯,成。知你性急。但要说这祭师认鱼呀,可就要说到早先那个问题了。你听好了,我也是听二爷说啊,他呢,也还是听别人说的,这世上最早先早先的时候,是有个神明的,就叫做鱼神。这鱼神啊,神通广大,这世界上的鱼都是他的子孙,都是他造的!”老秋道,说到中间则是压低了声音,须知这沧浪水世界中,讲这神鬼之事乃是禁忌,议论时自是要小心再小心。
虫子半晌儿没做声儿,想来应当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这鱼神呢,当然是知道这世界上都有什么鱼,每种鱼呢,又都是个什么品性儿。这鱼怎么杀好吃,哪里最好吃,哪里又最是精华,有哪一些儿妙用的,再者个,就是这些血肉啊、精华啊,又是个怎么料理才能得用,配什么佐料最得滋味儿。再有就是,这鱼一大了,有的就全身都是宝了,哪里能做什么用,怎么用,这些都在这鱼神脑袋里装着呐,那是个门儿清。但好在鱼神呢,也不藏私,可能是怜悯我们生在这个世界的世人,他就写了一本奇书,传到了这世上,供人们了解这些个门道儿。”老秋续道,仍是神神秘秘的低声低调。
“哇噢!那就是说,这祭师们都是学好了这本书了?这书得很厚吧?,噢,对了,你还说跟先前那个问题有关系,是说的什么啊?”虫子问。
“头先前儿你不是问到过啥是《鱼经》吗?就是这个书了。这本鱼神写的书,就叫做《鱼经》,也就是这个世界上,写关于鱼的东西最全的书了。它里边儿的说道儿啊,大洋大海一般,要是纸书啊,那肯定是得很厚很厚的。但不过呢?这还有一桩蹊跷,就是这本书啊,好像却不是用纸写的。到底是用什么写的,我们这般凡夫俗子,是不知道的。再者呢,其实这世上,真看过这《鱼经》真面目的,也没有几个人!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本书到底是个啥样……”
“那咋个学?”虫子问道。
“祭师们都是和师父学的。”老秋随口答道。
“那师父和谁学?”虫子又问道。
“当然是跟师父的师父学啦——”老秋又答,少停了停,又是细讲解道:“这一辈儿传一辈儿,但这最早的一辈儿呢,就是和这个《鱼经》学啦!不知是个什么原因,这第一辈儿的看了这书,之后就不用这书教下一辈儿的了,之后这书也被秘密地藏了起来不给人看的。所以每一辈儿都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书的真面目。这收藏了这书的真本儿的,渐渐就成了现在的世家儿。”
“噢,世家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虫子恍然道。
“四大世家——欧阳、皇甫、上官、洛,据传各有一本,渔家豁子不知道哪个年月得了一本,还有一本流落在不知道哪里。这《鱼经》总共是由这六本组成,每一本虽大同,但也有小异,这是在每一本里都说得清清楚楚,肯定错不了的。”老秋道,随后缓了缓,又道:“所以啊,这些世家也都是互相照拂,再互相派学生到别家去学习,你来我往的,也都是常有的事儿,毕竟有的东西你有我没有,可另一些是我有你没有。久而久之的,各家也就大致都知道各自的那一本都有些什么内容了。不过,总是难保各家都留那么一手儿,总是能分出来,在哪一门上,谁个更强一些。比如说,你家是料理这上强,有些独门的手艺,可能我家在识鱼上好,这有的鱼我认得你认不得,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么说,这《鱼经》的原本得很值钱了哈?对,那第六本还没人找到呢,这要是找到了,可就能卖不少银子了吧?”虫子道。
“呲,你这说得倒是不错,只不过啊,这东西可还真的都不好用银子来称量了。一本书,就造出了一个世家,这世家有多少钱你知道吗?世家里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一件东西就能造出它来,你说这东西得有多珍贵?就这么比方,你要是真得了这个,不用别个,价钱随你出,这要的人如果排了队,能绕着京城围三圈儿。”老秋道。
虫子啧啧称是。
“但有个事儿你也得记住喽。这人啊,有多大身板儿才有多大的财。要是你又有了钱,又护不住,那就是天大的灾!罗老板就不说了,那就是个样儿!再说我们眼下吧。”老秋又道。
“怎地?”虫子忙问。
听闻此语,就连此刻在木桶之中听墙角儿的人也是竖起了耳朵。
几声脚步声来去,似是有人往门口处走了个来回,之后,方听得老秋道:“东家这里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这时候也是非常时期。我说话你记肚里就行,也别出去和别人乱说,你就真跟别人说了我也不会认啊。”
虫子小了声道:“您老讲,我听着,指定烂肚儿里,不会出去乱说的。”
老秋住了会儿,当是点过了头,接道:“嗯。其实现在快到了东家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就在这趟出海前,家里原先出来的那两条船同时出了事儿,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家里一下子人财两空,所以,这东家着急,不得已,才用了这最大也最老的老‘虹’号出来碰碰运气。家里的老水手儿在那两条船上的多,这两个船一出事儿,就都折在海上了。东家这一下子实是最伤筋动骨。也是幸好我前些天有事儿,就没去,这才没一起喂了鱼。但说回来,这一趟是东家亲自出海,我说什么也不能搁家了。所以现在这船里老水手才少了,而多出来了你们这些个生瓜蛋子。”
“我也是为了这趟海东家出的银钱多,我这娶媳妇,家里欠了不少钱,没办法,不找点快钱挣挣,这饥荒就还不完啊。这现在利钱都涨到七分儿了……”虫子苦声道。
“可破屋偏逢连阴雨,就是这个一口气没喘上来的要命的当儿,便被旁人给瞄上了。这趟出来前,城西的三哨子来找东家了,三哨子你知道吧?”老秋没接虫子的话儿,续道。
“知道,那个泼皮,下手贼狠贼狠的。听说好像刚入了什么什么帮了。”虫子道。
“对,那个叫虬龙帮。他来说虬龙帮要五千两银子收了东家的渔牌。说这虬龙帮,其实说白了,就是头些年那个什么蛇头会,也就是忠王爷先头不知怎么看上了,收到了手底下当马仔,当那打手的帮会,这几年来又收了不少人,最后成了现在这般好大个势力。可说回东家,他没吃那一套,一顿脾气下来,就把三哨子给轰出去了。可你说,这事能简单完得了吗?”老秋接道。
“唉,只求神佛保佑了,到底怎样谁知道呢?只要别牵到咱们头上就好了,大小都是东家们的事情,和我们这些臭跑海的有什么关系呢?哦。对了,你刚说的那渔什么牌的,是啥啊,挺值钱吗?”虫子问。
“唉,好多事和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儿的外路儿人讲不明白。得,还是说你问这渔牌,其实凡是长年打鱼跑海的,还真是没谁不知道。这是前些年豁子搞出来的玩意儿。说白了,就是打鱼的一种许可。值不值钱的,我一会儿说一说你就明白了。”老秋解释道。
“鱼自个想打,出来打就得了呗?还要个啥许可?”虫子仍问。
“你看来是真不懂。这个许可有时候还是要有的。”老秋道,随后又耐心续道:“这么说吧,这大海虽大,但这渔家也是越来越多,你家到这儿打一网,他家到那儿打一网的,互相常常就起了争执。所以啊,就想了个辙,就是大家在年初儿就分排好,你家啥时打、去哪儿打、打多长时间,再者,可以出几个船,这些都在起头儿就商量好。之后,大家伙儿按这个章程来,就不用打架了。但这谁家谁户儿的,总得有个凭依,不然今年谁认识我,明年又谁不认识我的,弄起来麻烦,于是大家就做了个凭证,叫做渔牌。同时说好了,这一年头儿起了年,你要出海,就得有这渔牌,有了它,就说明你已经被定好了上面说的那些个许可。”
“那这个是一年一发吗?”虫子问道。
“不是了,老户儿手里的就一直用着,上面都有编号儿。要有新来的渔户儿,那就得到这豁子去申报,得等明年起年儿时,给你新发牌,参加这渔场的分排。”老秋答道。
“那这渔牌也不难搞吧?三哨子咋还花钱来买?你又说它值钱?”虫子不解道。
“不难?你且听我说明白了。这开始时吧,也确实是像你说的,不难搞。但后来吧,这渔牌需求越来越大,有别个转行儿来的,有老户儿分家的,总之这个量就大了起来。但这好渔场总是有数儿,大家又都想能轮到,而这户数越多,好渔场就越难轮到,所以这大家又都开始不满意了。前两年时间,豁子限了新放牌子的数量,这申请牌子一下子就难了起来。豁子里管发牌子的两个书记官儿,那时候那肥的,都爆了。听说其中一个一年里光老婆就又娶了三房,地也置了几千顷,几辈子也花不完呦。”老秋道,声音里满是艳羡,少顿了顿,又道:“但好景不长,这去年年初开始,这牌子干脆停止发放了,说是要清理整顿,行业自律,这么一下子,这老牌子一下子就值钱了。”
“怪不得啊。可这各家各户都得指这个吃饭,谁又能卖呢?”虫子问。
“还是有。就过去也有,但那时候儿不值钱,新办也不费劲,谁还去花钱买旧的?听说那时候不想吃这碗饭了,这牌子都有扔海里的。”老秋道。
“那留下来可就发了。”虫子道,声音里听得仿佛是在直流口水。
“谁说不是呢?谁又有前后眼?但也不是没有明白人。有的人早早就开始买这些别人不要的牌子了。”老秋悠然道。
“谁啊?”虫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