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蔺十七岁状元及第,如今二十有三,他浸渍京城官场多年,早已是练达老成的官吏。即便他沉默寡言,身上也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等闲不敢开罪怠慢他。
他眼皮轻撩,“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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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纪兰芷精神不错,肚子也没什么异样。
夜里胃口好,她还喝了一碗加了葡萄干、荔枝干、蜜汁猪肉脯的牛乳甜碗子。
纪兰芷拿木勺捞肉块吃,还没等咽下,衫裙便濡湿了。
纪兰芷受到惊吓,手指一松。
薄胎瓷碗落地,发出老大一声响。
谢蔺听到动静,撩袍跨进屋里,他看到慌张无措的纪兰芷,心脏仿佛被人撕扯。
没等纪兰芷喊人,郎君早已失态地横抱起小妻子,心急火燎便一侧布置妥当的产房跑。
纪兰芷依偎郎君怀里,她肚子骤然开始翻搅,她疼得倒抽凉气。
纪兰芷生平最怕痛,她没能忍住哭腔,低低呼喊:“二哥……”
纪兰芷的杏眸满是泪水,我见犹怜,哭相令人心碎。
谢蔺叹一口气。
面容严肃的男人头一次软了声音,他低头,微凉的薄唇贴在纪兰芷额上,极致温柔地落下一吻。
谢蔺说:“枝枝别怕,二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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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蔺果然重诺,他既说了陪纪兰芷,整个分娩过程,他都守在小妻子身边,便是王婆子苦口婆心,用女子血气会害郎君倒大霉的说法来劝,谢蔺也没有离开。
他像是一尊满身煞气的罗刹佛,死守住纪兰芷疼到漂游的魂魄。
也不知是否谢蔺真的杀戮气太重,压住了魑魅魍魉,还是纪兰芷孕期被照顾得很好,这一胎竟无比顺畅,不过熬到天光熹微的五更,孩子便落地了。
哇哇几声嘹亮的哭喊。
稳婆喜得合不拢嘴,不住念佛。
趁着谢蔺给纪兰芷喂养气的人参鸡汤时,仆妇几人轻轻擦洗小孩的身子,稀罕地打量新生儿。寻常孩子生下来通体红润,像个丑猴儿,哪里如这个孩子五官齐整。小娃娃半眯着的眉眼已有狭长的雏形,鼻梁挺拔,分明是个漂亮的小郎君。
“恭喜郎君,恭喜娘子!是个健壮的男孩子,足有六七斤,抱着可沉了。”
稳婆把孩子放到纪兰芷身边,她心里也高兴,想看孩子一眼,可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纪兰芷不能牵挂这个孩子,这是从她身上落下的一块肉,一旦她惦念孩子,她便走不了了。
纪兰芷的异样举动,并没有引起谢蔺的疑心。
谢蔺只当她是累了,哄她睡一会儿。
纪兰芷摇了摇头,她揪住谢蔺的衣袖,认真地问:“二哥,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谢蔺看了一眼瘦小的娃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能有为人父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对于纪兰芷苦难的怜惜。
他点头:“喜欢的。”
纪兰芷甜甜一笑:“二哥,孩子生得这么漂亮,你定要好好养大他。”
谢蔺不是个计较字眼的小气郎君,他没意识到纪兰芷话里的古怪。
他只当是纪兰芷患得患失,怕他不喜欢两个人的骨肉。
谢蔺握住纪兰芷的手,郑重许诺:“我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枝枝不必担心。你睡吧,我守着你。”
“嗯。”纪兰芷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能安心睡一会儿了。
谢蔺凝望纪兰芷的睡颜,心里的慌乱散去后,涌起的便是绵长的欢喜。
他从小孤苦一人,寒窗苦读数十年,只盼有朝一日能报效君主,救民济世。
上天待他不薄,他敬天爱民多年,总算得来善果。如今有妻有子,家宅和睦,他很知足,再无所求了。
可是,谢蔺不知的是。
纪兰芷并未昏睡过去,她得到了谢蔺的承诺,知他一言九鼎……二哥待家人慈爱友善,他定会好好照顾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那么,她也就能心无挂碍地……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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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兰芷的月子坐得很舒心。
这两三个月,谢蔺事无巨细地照顾纪兰芷,简直要将她养出懒症。
事事都好,唯独小孩子的名字,谢蔺迟迟不曾定下。
谢蔺想的是,他已接到天家命他回京述职的谕旨,左不过再忍耐三五天,他便能告知纪兰芷真相,卸下这一张陌生的面皮,以真面目邀她一块儿上京享福。等他们见过岳父岳母,定下婚期,孩子的名字征得岳家同意后,再起也不迟。
而纪兰芷则是急于甩脱这个烫手山芋,不敢和小孩子扯上一星半点儿的牵扯,自然也不敢打听小孩取什么名字,纪兰芷只能成日里“哥儿”、“哥儿”地喊孩子。
纪兰芷忍住作为母亲疼爱孩子的天性,按捺下那些抱孩子、亲孩子的冲动,甚至连喂养孩子,她也以身子乏力不足,在孩子三个月大后,听乡里有经验的妇人们出谋划策,时不时掺一些煮沸后放凉的羊奶、牛奶,顶替孩子平日里的口粮。
幸好小郎君乖巧,即便不是母亲每日亲自喂养,手臂也长得粗壮有力,非常建康。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子眉眼逐渐长开了,不再像一只小猴子。
哥儿生得一双漂亮的凤眸,挺翘的鼻梁,唇红齿白,见人就笑。凡是看到哥儿的妇人,无不夸纪兰芷生养了一个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纪兰芷细细打量儿子,只觉得他的嘴巴和耳朵像她,这么俊俏的眼睛和鼻子却不知是像谁。
她偷偷看了一眼二哥……虽说谢蔺长身玉立,肩背挺拔,身材极好,可那张脸留下长疤,五官至多算是周正耐看,却绝不是丰姿冶丽的美男子。
因此,纪兰芷只当是她能耐大过天,丈夫的面容庸常,两厢结合,她竟也能把孩子生得这么好看。
哎呀,她真是功劳满满。
这天,谢蔺忽然同她说,再有两日,他要带妻儿去拜见认识的长辈,也好把推迟已久的婚事定下。
纪兰芷平静的生活陡然被打破,她太贪恋这种安逸的日子了,险些要忘记一直记挂她的阿娘盛氏。
纪兰芷失踪一年多,母亲一定心急如焚。
她的身体养好了,孩子也很壮实,纪兰芷到了该走的时候。
等谢蔺去附近府城领内廷宦官送来的述职文书、入宫面圣的象牙宫牌的那一天,纪兰芷忍痛把哥儿托付给王婆子。
纪兰芷谎称,一年前,她曾上紫竹寺,为孩子许下过平安诞生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