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蒙蒙亮,狱卒们纷纷起身走动,喝水的,去茅房的,查监的,各自忙碌起来。陆其中也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晨鼓还未敲响,他打算在交班前再去各监房转转。
史敬忠还是那样龟缩在墙角,陆其中看了两眼,继续向前走,忽听那道人半吟半唱起来:“善恶报应,正由心耳。行善积德,离苦得乐。前人积福,后人受荫……善恶报应,正由心耳。行善积德……”。陆其中知道那道士是念给他听的,觉得这老道灵得邪性,好像猜到他心事一般,暗暗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用手捻了捻腰间那个小树枝,他想:“最后蹚一次这浑水,往后史敬忠要做什么也不再搭理他了。”
这时庞五提了个木桶正给各监犯人加水,陆其中看他一间一间地渐次来到近前,牢房里张瑄正扶着墙慢慢行走,于是搭讪道:“听说张少卿剑术了得,身体果然结壮,现下已能走动了。”
张瑄听后慢慢转身,一边向门口挪过来,一边笑道:“陆兄也是好身手,看得出来,可惜现在牢里,如是往日,定与你切磋切磋!”
“也不急在这一时,有伤在身,还宜静养,似这般走动,一日一次就好!小心着,我扶你一把。”陆其中一边说,一边趁庞五弯身舀水之时,握住张瑄扶住牢栏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小树枝塞到他手中,接着说道:“养着吧,明日行刑,似你这般结实,我看挺得过。”
张瑄似没事人一般笑道:“借你吉言,若能得活,有机会还望陆兄赏个面子与我吃酒。”
“好说,好说。”陆其中慢悠悠地走了开去。
十日之后,又一个寒冷的清晨,天上时不时地飘下点雪花,却总下不大。杨家的几十口家小踏上了流放的苦旅。原来的奴仆们都遣散了,愿随主流放的几个男女仆人在队伍中扶老携幼。杨矜的长姐杨老夫人已在数日前归西,因此杨家老小都身穿素服。流放的队伍特地拐了道弯,在尚书省大牢门口接上了另一拨被发配岭南的犯人。
陆其中将一行人犯自大牢带出,张瑄本想对陆其中说些什么,终究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点点头转身走了。史敬忠并不在流放的队伍里,三天前,他挺刑不过死于狱中。这是最让陆其中没想到一件事,他知道史敬忠的功底不凡,却没想到他没能挺过这一百重杖,想来应是他把保命的丹药都给了张瑄,自己却没办法续命了。想起他两次救人,陆其中不忍看他被扔到乱葬岗让野狗啃食,不得已又偷偷跑去一趟崇祯观,把史敬忠身死的消息告诉了明真道长。
流放的队伍蜿蜿蜒蜒,妇孺老幼在前,男丁在后,缓缓前行。踏出长安城门,众妇孺不由得放声大哭,此生恐难再回长安了。押送流犯的解差连抽带打,骂声不绝:“哭什么丧,前两日没哭够吗?快走!快走!今晚赶不到驿站,让你们山坳里喝一晚上风……”
凄苦的这一队人出了城,径向南边的大路走去。前面就是终南山,起伏的山岭灰蒙蒙的一片,离长安越来越远了。流犯们想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想到,相比他们即将遇到的事情,岭南瘴虫暑热都不值一提了,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不留”的截杀令。早在他们出发前的一个时辰,一队黑衣人已骑着快马出城,埋伏在终南山脉他们的必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