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家伙的眼睛就像是被挖空了一样一片漆黑,而在沙喀尔盯着尼尔斯的同时,他几乎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即将从身体剥离出来,被这团黑暗吸进去。就像滔天的巨大黑色浪潮从沙漠的四面八方朝他奔涌过来,然后把他吞噬。
沙喀尔大汗淋漓地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老家伙就像是个魔鬼——虽然从伊莉丝身后的这些随从来看他们也不像是正常人。
沙喀尔突然拔出了他细长的金骨长矛刺向尼尔斯。这种怪异的武器只被沙喀尔用于沙漠中的劫掠,它的矛身是由坚韧的茂金木骨做的,在手柄部位缠了几圈现在已经几近磨烂了的白色蓖麻布;长矛的尖端一般采用打磨过的压制钢——某些偏远一点的沙喀尔分支也会采用兽牙,沙喀尔会在钢背出切割出倒刺和张裂的小勾,使得这种兵器在他们从沙丘顶端滑击的时候更加致命。
但他似乎低估了眼前这个老头子的反应能力,他灵敏的动作与他苍老的模样毫不相称。尼尔斯甩开多满巨兽的缰绳,那支金骨长矛就像游蛇一样从他腰部绕开刺空。后者把住沙喀尔握矛的双手,同时伸出一只脚踩住他的其中一个滑沙板,顺势绕到对方身后,然后用沙喀尔难以置信的力气把他甩出到两米开外。
尼尔斯冷冷地看着对手踉跄地从沙土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双方的发言人都没有任何想要干涉这场私人对决的意思。他看到沙喀尔首领身边的一个随从想要冲上来帮助他的同伙,然而为首的沙喀尔却阻止了他。尼尔斯清楚对方想要在这时候看看他们是否具有与之谈判的资格,只要尼尔斯再战斗中稍落下风,这群沙喀尔一定会像闻到了钟爱食物的狗一样迅速扑上来。
在沙喀尔站稳之后,双方开始重新准备交战姿态。这回是尼尔斯率先出击,他并没有选择背上那把漆黑长剑,只是赤手空拳地迎上了对方的金骨长矛。年迈的身体灵活地从长矛的攻击盲点发起进攻,尼尔斯的出拳就像一只健壮的巨熊一样有力,每次踢腿似乎都能把一个铁木踢成两截。
沙喀尔开始惧怕眼前的这个老头子,他似乎比他交手过的任何对手都要令人敬畏,不光是从他训练有素的战技和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力量和敏捷,仅仅是想到自己刚刚盯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就已经让他不寒而栗。
尼尔斯凛冽的攻势很快就让沙喀尔陷入了逆境,有好几次他脚下的滑沙板阻碍了他的闪避,险些让他碰上了尼尔斯的拳头,而他手里的长矛此刻就像一根拐杖一样一无是处地乱挥着。沙喀尔再一次被击倒,黄沙掺杂着唾沫和血滴一起从他口中吐出来。他挣开束缚在脚上的滑沙板,划出长矛击退尼尔斯。
两人开始面对着对方转圈,沙喀尔重新打量尼尔斯,这个老头子比胡狼和沙齿兽更加狡猾,他猜测对方是不是某个声名显赫的将领或者隐士,又没准是某个技艺高超的老牌雇佣兵。他当然认为凭借自己驰骋恕瑞玛这么多年的经验和战技足以让他在和任何人的战斗中不落下风,但他现在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战胜尼尔斯——或者仅仅只是能否从他的手里侥幸逃生,他连背上那把怪异的黑色长剑都没有使用,这个怪异的老家伙仅仅是赤手空拳就把他逼入险境。而所有他能想到的战斗方式最后似乎都逐渐归入到同一个悲惨的结局。
沙喀尔看了一眼他的首领,但后者和他的同伙们没有半点打算出手帮忙的意思。守信用向来都不是一个沙喀尔该做的事,这个可怜鬼多希望他的首领在此刻拿出他以往烧杀抢掠时候的风格,从沙丘上带着他的同伙们滑下来帮自己解围。沙喀尔开始分神,他握着金骨长矛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就像那把长矛有数斤重量压得他的手无力继续把握一样。交战双方都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但沙喀尔依然想要尽可能掩盖这一点,于是再次发起冲锋。
金骨长矛的倒钩和开刺划开空气的声音就像撕裂一张张纸一样尖锐,尼尔斯接连躲过一个横劈和扫击,长矛刺击的频率和精准度逐渐下降,乱了阵脚的长矛好几次都进攻到了对尼尔斯毫无威胁的空隙。尼尔斯伺机闪到了沙喀尔毫无防备的侧面,在长矛回刺之前就肘击在沙喀尔胸腹,后者趔趄地几乎要栽下去,但尼尔斯一把抓住了他被老旧麻布和残缺头盔包裹着的脑袋,同时一手夺过那把金骨长矛。
尼尔斯牵着沙喀尔的脑袋转了一个圈,提起脚踩在后者的腘窝处,沙喀尔闷声着跪了下去,他膝盖处的那块骨质护甲应声折断。他的头盔就像蛋壳一样被尼尔斯击飞,那张昏黄肮脏的脸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尼尔斯将自身的所有重量都压在踩着沙喀尔腘窝的脚上,后者终于从强忍转变为哀鸣。祖安战士反手高高举起了那把曾经沾血无数的金骨长矛,它在沙漠的日光中正熠熠闪光,随后丝毫没有停留地从沙喀尔百般求饶的嘴里笔直插下去。
殷红的血液以及掺杂其中的唾沫翻涌上来,在那个沙喀尔的喉口停留着,就像一眼沙漠中的细泉一样。尼尔斯用力转动着长矛,它锋利的尖端终于突破了沙喀尔躯体中最后的阻拦,长驱直入地咬了进去。停留的血液重新开始了奔腾,顺着沙喀尔的嘴巴一直流到下垂的指尖。
“看样子也不会。”尼尔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语气和神态,任沙喀尔的尸体像一只吊穿在烤架上的玛塔尔木山羊一样倒了下去。
双方的发言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沙喀尔人群中依旧开始发出窸窸窣窣轻声低语的交谈声,尼尔斯能想象得到为首的沙喀尔面具之下是何种憎恨和恼怒的表情。
片刻之后,沙喀尔宣布加入了伊莉丝的随行大军。
当然,他们遇到的这队沙喀尔仅仅是这个沙漠强盗团众多分支中的一个,伊莉丝绝不会满足于现状,这群沙喀尔的首领将会带伊莉丝前往他们的秘密巢穴。他们双方自然有各自的算盘,凡人的意志在伊莉丝看来再明显不过了,这些愚蠢的东西即便是在被强迫入伍之后依然会暗地里谋划着见不得人的事,也会垂涎她那绝无仅有的外貌,或许仅用这个就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伊莉丝赴汤蹈火。
从肯内瑟继续向西南方向深入,穿过大塞沙漠的下半部分,就是那条分割沙漠帝国的希拉瑞玛河——在古老的太阳语中,它的意思是:生命之母。在它和可哈丽江的交界处,就是在此前刚刚被沙土掩盖的恕瑞玛城市维考拉。据沙喀尔的斥候所说,那个远古的巫灵,曾在这里重伤了归来的内瑟斯,也顺带移平了整个城市。
渡过可哈丽江之后再朝着太阳圆盘方向行进一天左右,就能抵达拾荒者与宝藏猎人钟爱的古城遗迹群。
这里的原住民曾为了反抗恕瑞玛的殖民而爆发了大规模的抗争。虽然那场战斗的知名程度远比不上艾卡西亚的陷落——其结果也远不如后者那么影响深远,但这里发起的反抗多少为艾卡西亚人提供了精神上的鼓舞。然而战斗的结果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显而易见,愿意归化的人成了太阳圆盘的奴隶,不愿顺从的人则成了恕瑞玛士兵脚下的遗骸。
古城的遗迹已经有一大半被掩埋在了沙漠中,它露在地面上的那部分几乎依旧保留着它废弃时候的模样——或者说它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更进一步地破坏了。古老的巨大破落城墙顶端像小山包一样竖起在废墟的另一端,而围绕它的城墙已经遭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被攻破的城墙只能用门户洞开来形容,太阳火炮、远古魔法以及各种攻城器械几乎没有给城墙留下一块完整的地方。
古老的恕瑞玛天神的巨大脚印形成的地坑还依稀能够看到轮廓,其中填满了长年累月被风捎带过来的细沙和碎砾;沙地中因某种尖锐物体割划而产生的修长的缺口就像一道道巨大的疤痕一样烙在沙石地上,这无疑是天神那奇形怪状的长柄武器留下的;废墟中随处可见焦化的石墙、木桩,在经历长时间的风化之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沙喀尔的另一个永久性据点就设立在古城废墟底下,其中一个入口位于一片看上去像是墓园的某个棺材底板处。
废墟下部的空间大得惊人,沙喀尔似乎已经把整座古城的遗迹完全清理了出来,石砌的垣墙与露在地表上的废墟大相径庭。或许是由于没有沙漠风暴侵袭的缘故,地下的遗迹只遭到了极小程度的损毁,而绝大部分破败的墙面也都被用花岗岩加固重砌,并且表面刷上了沙喀尔自制的某种胶固剂。
遗迹的建筑承袭了恕瑞玛地区一贯的石类建筑风格,每一块构成石屋的巨石被积压在沙土中依然极大程度上地保留了它们被毁坏时候的样子。作为据点主要行道的是联排的石屋,连通的石墙上都被新开凿出了足以容纳两个人并行的通道,顶上借用了坍倒下来的墙柱作为主要支撑物,一些太阳圆盘流传出来的简单而实用的古太阳魔法为其起到了必要的加固作用。
遍布沙漠中的出入口将外界的空气导入到了庞大的地下建筑群的每个角落,强盗团在给自己留后路上演绎得异常完美:从沙漠的大峡谷到沙瀑的冲积平原,地下据点巨大的网状脉络几乎已经覆盖了希拉瑞玛河南岸到太阳圆盘外郊的绝大部分,而且废墟中包含众多的暗底流沙、死胡同和沙漠深渊,让误入其中的拾荒者和宝藏猎人最后只能在躲避沙喀尔的搜寻中化成白骨成为废墟的一部分。
恕瑞玛变种荧光石制成的挂灯作为废墟的主要照明物每隔三五步地分布在道路两旁,群青色的巨石地砖成块地构成了伊莉丝脚下的路。这里原先应该是某个石屋的内部,现在他们前进方向的那堵石墙已经被挪走了,它的出口和另一栋石屋被拆卸下来的那一面相连,成排这样的石屋组成了这一条修长的通道。
再往前走过一个街区,就是沙喀尔们活动的核心区域。这块空间的沙土遗迹被完全清理干净了,原本紧密挨着的石屋建筑到这里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座中央高耸的古老石塔孤零零地矗立在偌大的空间内。
空间顶上的各种矿石的矿脉和伴生物就像形态颜色各异的沙漠之花一样盛放着,如同溶洞般垂下来的石根和溶柱凹凸不平地镶嵌在矿脉中间。所有石块都被用一种古老的太阳魔法晶化——也不排除可能用了某种砂砾固化剂,使得整块穹顶能够在仅有石塔作为支撑物的情况下依旧撑起顶上的整片沙漠。穹顶底下的区域看上去是遗迹的大广场——或者大墓园,依旧留在地面上的可见部分究竟是坟墓上的石碑还是广场上的石椅也已经无从分晓;周边所有的建筑物都围绕着这里朝着周围发散开去,从中央石塔向各个方向延伸到周围高层建筑物上的钢索是沙喀尔们穿梭于据点内的主要手段。
据说在石塔的地下洞穴中,埋藏着沙喀尔们长期劫掠所获得的赃物和在恕瑞玛地区挖掘出来的珍贵宝物。沙喀尔首领的巢穴就在石塔的下层,日夜看守着传闻中的宝藏和沙喀尔的传说。
除了几个参与者,没有人知道沙喀尔首领和伊莉斯在石塔里的谈话内容。只是直到谈话结束,那个房间里既没有蛛群出现,也没有任何打斗声。
扎根于沙漠中的玫瑰或将更加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