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稀稀疏疏的开春雪,在小城无人夜色里悄然落下了帷幕。
惊蝉巷的碎石小路上,洋洋洒洒地铺上了一层厚实的雪。
送了一天外乡书信的陆沉,借着暮色穿行在惊蝉巷里。
陆沉沿着泥泞路沼走着,步子一深一浅,即便是在如此不好下脚的雨后泥泞,少年依旧显得游刃有余,行进间轻车熟路得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无异。
放眼望去,强塞着挤进少年视线里的,是家家户户迎春欢喜的红火灯笼,也有那些酒肆饭馆亦或炊烟缕缕的屋舍院落。
千门万户皆是不约而同般辗转了门神,新贴了对联,补齐了挂牌,粗略一瞥就能看出,那些不久前才从虚游街游方道士那求来的桃符,眼下也是油得发亮
“人生天地间,贫贱富贵各有不同,规矩礼节却是同一风采。”
陆沉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趴在宋先生学塾窗口,听到宋先生说的第一句话,或许最能映衬如今的节日景象。
千门万户的红火热闹,不用说也能猜到是昨晚日昏发生的故事,哪怕即便是夜里埋了场春雪,消磨了些许暖意,但在今日符竹氛围下,小城内外依旧是焕然一新,热闹得紧。
陆沉止住步伐,愣了愣神,喉咙里仿佛有着一场春雪化水时的“嘶嘶”声。
随着少年步履的层层拉近,一缕一束的灯笼余光裹挟着新年里的欢喜,蹦跶着照亮了少年的背影,仿佛这一刻的少年不再是踽踽独行,而是对影成双对
烛火碎碎圆圆,少年一步一止,终归还是少年千般见不得,万般求不得
陆沉缓慢却是极有规律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履痕,好似数十年如一日的尽力之举,更有是卖油翁的手熟为之的韵味。
如此的符竹春光,早就在这个瘦弱的少年的心上刻下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不知道在落下哪一步时独自擦干泪痕的少年,最终还是在一户不挂灯不结彩的土坯房前缓了步伐。
裹着灯笼的油纸爬满了皲裂的裂痕,破败不堪的宅院前唯有一片月光悄然洒落,已是万幸。
静静站立在院落前的陆沉,在并没有推开院门的意思,反而是皱着眉转过身,望向了身后一座同样是院门紧闭的砖瓦房。
“今年也没工夫回来看看吗?”
陆沉望着身后的院子,目光在扫视一圈无果后停留在了那个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上,随即痴痴地抬起头,望向无声无息间升至半空的皎月,轻叹一声。
张灯结彩的偏远小城,肆意喧嚣着浓浓暖意的符竹春光,二者似乎都不曾对这个借着月光独立院前的少年,有过半分接纳。
或许对于小城来说,对于这个团圆幸福的节日来说,作为孤家寡人的陆沉何尝不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新月,独立坚强的背后则是充斥着绵久无穷的孤独。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陆沉嘴唇微微蠕动,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诗,一句并非宋先生教过的诗句,一句是那个被少年喊了七年爹的男人离开时留给他的诗句。
那个在陆沉记忆中仿佛只留下过背影的男人,就连在离别时都不曾认真看过一眼少年,只是浅浅地留下一句,“想爹了,就抬头看看月亮,爹能看见。”
陆沉挤了挤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着的院门,只是这一次,目光之中的期待早已凝固。
少年在等,等一个少年。
傍晚黄昏的风尤为凌冽,刮起了少年的发丝的同时也卷走了最后一抹希冀。
紧握的双拳不自觉间卸了劲,陆沉缓缓转过身,朝向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院子走去。
就在少年不过是恰恰探出一步的那一刻,忽然间,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顺势将少年从脖颈出一搂,压得后者连连后退维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