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愣了一下,看着隔了一道门的张娣,虽然还梳的是姑娘的发髻,但穿着打扮已不是在家时的模样了。
这种银红的衫裙从前张娣是不会穿的,料子太轻薄,稍微干点粗活便扯破了,颜色又太艳,她的皮肤微黑,压不住,那袖子又太大,做活的时候太碍事了。
张岩目光上移,落在张娣的脸上,她的皮肤还是微黑的,但只短短几日,就没有那么粗糙了,想来在汉王府养的不错,发髻间插着金钗,他只能看得出金光照眼,旁的红的,白的到底是什么,他就认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满脸苦涩,这么富贵的人儿,还是那个阿娣吗?
张娣亦是满口发苦,哀哀的又叫了一声:“哥哥。”
张岩“诶”了一声,往前挪了半步,紧紧贴着门槛站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阿娣,你,还好吗?”
张娣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哥哥,你没事了吧。”
“哥哥没事了,是内卫司的司使大人亲自放了哥哥的,”张岩重重点头,来不及闲话,问道:“阿娣,三日后殿试,哥哥一定能点个进士,到时候外放做官,阿娣,咱们离开汉王府,哥哥给你想看个好郎君,做个正头娘子好不好。”
张娣抿了抿嘴,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贴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恐,似哭还笑的摇头:“哥哥,你,你别说了,我,我已经是汉王的人了,我不,不能走,不,不是,我不想走,不想走。”
张岩的双眼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悔恨的无以复加:“是,是哥哥没用,是哥哥误了你,哥哥对不起你!”
张娣的泪一滴滴落下来,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憋了半晌才把眼泪憋回去,摇了摇头:“哥哥,不是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你别怨自己,你有个好前程,我,我替你高兴。”
看到张娣落泪,守在门口的婆子脸色突然沉了,冷声道:“哭什么,晦气,殿下对你不好吗?”
张娣受了惊吓一般,赶紧抹干净眼泪,声音细细的回道:“是,奴错了。”
张岩的呼吸一滞,看着张娣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满身满心都是冷痛,从前他们兄妹的日子过得虽然苦,但张娣过得畅快,什么时候这样做小伏低过!
他控制不住去拉张娣的手:“阿娣,咱们走,咱们不受这冤枉气!”
张娣像是烫着一般收回了手,惊惧异常的连连摇头:“不,不,哥哥,阿娣不苦,殿下,殿下对阿娣好,阿迪不走!”
站在门口的婆子听到张娣这话,脸色终于转好,语气生硬道:“张郎君,阿娣娘子是上了皇家谱牒的正经妾室,是走是留,的汉王殿下说了算!好了,今日便到这吧!”她深深的抽了一口气,不待张岩说话,便转身走进门里,虚掩着门,透过门缝冷哼了一声:“汉王府富贵无极,汉王殿下是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你妹妹一个破落户,还嫌委屈了不成!”
说完,“砰”的一声,门再度紧紧关上了,门后传来张娣低低的隐忍的抽泣声,可任凭张岩如何大力的砸门喊叫,都再没人来给他开门了。
张岩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初夏时节,天黑的越来越晚了,漫天流彩消散的极慢,日影只剩下了淡薄的痕迹,可遥远的天边仍有溶金般的光亮,将云霞镶嵌了一道炫目的金边。
张岩走的漫无目的,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张娣曾经摆过朝食摊子的曲巷,有熟识的人给他打了个招呼。
“张郎君,怎么样,考中了吗?”张岩魂游天外,只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想到方才在汉王府门前,那人指点他的话,心神一震,猛然回过神来。
对,去京兆府,找少尹大人,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张娣出这个火坑牢笼。
暮鼓声完全落下后,天也黑了下来,昏黄的月色照在院落中,青砖地上横着斑驳凌乱的树影。
韩长暮料理完积压了数日的内卫司的公事,回到府中用了暮食,吩咐金玉将住在内宅的祁明惠几人带过来。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姚杳的身份存疑,当年的巫蛊案中藏了惊天秘密,就不可能再容这几人留在京城里了。
虽然杀掉她们是最好的做法,但是韩长暮不是嗜杀之人,在有别的法子可用的时候,他不会选择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
祁明惠四人忐忑不安的走进前厅,在韩府住了这几日,越住心里越发没底,她们都很明白,韩长暮不会无缘无故的白养着她们的。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端坐着,目光审视的慢慢打量过四个人,尤其深深的看了清浅几眼。
祁明惠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算是韩府千般好万般好,她们都不会答应清浅再与人为妾的!
她上前一步,先发制人:“民女等叩谢韩大人救命之恩,民女在府中叨扰多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明日,民女几人就打算离开了。”
韩长暮微微挑眉:“离开,你当我韩府是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陈阿远跳了起来,杏眼圆睁:“你这就不讲理了,又不是我们自己愿意来的,分明是你抓我们来的!现在我们要走,你还不让,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