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暮远远站着,看到这一幕,身形一转,飘然站在了摇曳的草尖上,纤长细弱的草叶微微弯曲,却颇有韧性的没有折断。“咻咻”两声,破空之声犀利清脆,两支漆黑的铁签子从韩长暮手中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的穿透了两只灰狼的身躯。
这两只灰狼正跳起来,险些一口咬在那姑娘的脖颈处。
铁签子穿透了灰狼的身躯,狼血沿着细长的血槽,飞快的滴落下来,练成了一道鲜红刺目的血线。
死里逃生的姑娘脸色煞白,身上早被冷汗浸了个湿透,不敢有片刻迟疑,大喊了一声:“驾!”,疯狂往前逃去。
姚杳和冷临江见状,也没有任何迟疑的将铁签子扔了出去。
狼群的攻势顿时减缓了下来。
那群被狼群追的仓皇而逃的男女压力骤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韩长暮眯了眯眼,神情凝重,抬手便又毫不迟疑的丢出去一把铁签子。
这铁签子的长度只有箭矢的一半,打磨的锋利无比,细长的铁签子轻巧的穿过山风,快若闪电,没有任何阻拦的就穿透了厚厚的狼皮。
这铁签子看起来其貌不扬,对付这种群体出没的畜牲,却比箭矢更好用。
无差别攻击,一扎一个准儿,放血又放的利索,一把铁签子飞出去,能死一大片。
他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姚杳是个行事周全之人,连烤肉用的铁签子都制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
她是多么没有安全感!
但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懈下来,众人的那颗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儿。
头狼看到这一幕,身形一顿,陡然破有灵性的仰头长啸一声。
那一声狼嚎颇有节律的时断时续,像是头狼在发号施令一般。
狼群虽然被暂时阻拦了下来,却没有任何退去的迹象,仍旧在缓慢的向前挪动,与他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只要他们一个不留神,这一百多头狼便会扑上来,将他们撕个粉碎。
韩长暮三人手边的铁签子也已经扔完了,数十只染了血的狼尸倒伏在地,血腥气浓重刺鼻,莫名的让人心神不安。
狼是一种极有耐心的畜生,一旦被它盯上,它可以追寻到千里之外,狼也是一种极团结的畜生,只要头狼没有命令它们离开,它们一定会会死守在这个地方。
“大人,好像不太对。”姚杳扔出去手里最后一把铁签子,退到冷临江的身边,神情紧张,抿了抿发干的嘴,整个人如临大敌。
狼,狼群,算得上是猎场里最难缠的畜生了。
冷临江也没有了平素的轻松和淡然,不由自主的攥紧了缰绳,安抚胯下躁动不安的马匹:“是不太对,怎么会有这么多狼。”他扬眸,炙热的阳光穿透灰蒙蒙的尘土,逃窜而来的人群的面容渐渐清晰可辨。
他不禁目瞪口呆,口舌发干:“久朝,这么多姑娘,这,这怎么跑的出去?”
那群男女终于筋疲力竭的逃到了到韩长暮近前,那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安定了几分。
方才放箭射狼的男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韩长暮三人面前,客气的行了个礼:“韩大人,冷大人。”
“谢世子。”韩长暮淡淡点了下头,神情肃然的望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群,如临大敌。
这男子正是安南郡王世子谢慎之,经历了先前的那桩变故,他俨然已经显露出了锋芒,周身的气息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冷临江跟谢慎之有几分交情,也得知了数日前的事情,并不惊诧与他的改变,如此险地,也不好坐视不理,一脸严肃的问谢慎之:“世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惹来这么多狼?”
谢慎之摇了摇头:“我是半途中碰到那群姑娘的,当时狼群就紧追着她们不放,她们究竟是怎么引来的狼群,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说着话的功夫,后头那群狼狈不堪的姑娘也一个个下了马,腿脚发软的瘫倒在地上。
这会儿别说是逃命了,她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狼群如果在这个时候群起而攻之,这些人恐怕都保不住性命。
“是郑云英!是郑云英掏了一窝狼崽子,才引来了这群狼!”一个身着宫墙红骑装的姑娘听到了谢慎之的话,突然跳了出来,指着坐在远处树下休息的姑娘咬牙切齿的大喊大叫。
此言一出,其他略知内情的姑娘纷纷对其怒目相视。
郑云英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拍了拍月白骑装上沾染的泥土,嗤的冷笑道:“我,掏了狼崽子?引来了狼群?你们怎么不说是我猎了头狼,才招来的狼群?”她生了一双新月眸,不笑的时候眉眼也是弯弯的,看上去温软可爱,此时一张脸怒气冲冲,眼眸通红,恶狠狠的扫了眼前众人一圈:“分明是你们心思歹毒,虐杀了那一窝狼崽子,才引来的狼群。”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哑然。
“狡辩!你若是不将狼崽子掏出来,我们怎么会杀了它们?”方才指责郑云英的姑娘白了脸,咬牙切齿的跺着脚。
郑云英用脏兮兮的手抿了抿鬓边,弯起一双新月眸,笑了:“照你这么说杀人的没错,没杀人的反倒成了死罪?”她微微一顿:“吴心越,你不愧是吴御史的女儿啊,这舌上龙泉剑是家传的本事,你在闺阁真是委屈了,应该去鸿胪寺,这么一张颠倒黑白的好嘴,不得说死那帮外族?”
“......”吴心越气了个倒仰,泪盈于睫了。
看到吴心越吃了瘪,她的好友腿也不软了,气也不喘了,连旁边虎视眈眈的灰狼都不害怕了,纷纷撸了袖子,一起冲上前,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
吴心越也不是孤家寡人,身后也有一群手帕交,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她们是占着理的,也不甘示弱的对骂起来。
“这姑娘是谁?这嘴够厉害的。”韩长暮对京城的名门闺秀都不熟悉,微微侧身,低声问姚杳。
姚杳道:“是工部尚书郑大人的幼女。”她移眸望向哭哭啼啼的吴心越:“那个哭花了脸的是御史大夫的长女。”
面对这么多虎视眈眈,口涎直流的灰狼,再来追究是谁引来了狼群,是谁掏了狼崽子,又杀了狼崽子,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既救不了命,也打不退狼群。
“够了!都闭嘴!”冷临江听不下去了,躁郁的爆喝一声,只差拔刀砍人了:“谁他娘的再吵,老子就把她丢进狼群里喂狼!”
一向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突然成了面目狰狞的狂躁糙汉,众多姑娘都错愕惊呆了。
谪仙人突然掉下来了,还脸先着地惹了尘埃!
这谁能不怕!
这些姑娘们顿时生出刚出狼口又入虎穴的惊恐来,一个个的都哑了声,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了。
方才面对狼口没哭,现在看到变了脸的冷临江,反倒哭的止不住了。
冷临江更加不耐烦了,额角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哭,还哭,怎么不骂了,你们谁要是能把狼群骂跑,老子就娶了谁!”
此言一出,许多原本便对冷临江心怀好感的姑娘顿时跃跃欲试了,可一转头又看到呼哧呼哧喘粗气的狼群,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像刀子一样,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剜了个干干净净,不敢哭了也不敢骂了,鹌鹑一样缩着脑袋。
嫁个好郎君什么的,哪有性命重要!
郑鹤卿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走到冷临江的跟前,声音抖的像北风吹过树梢,枯叶摇摇欲坠:“冷,冷公子,咱们,咱们怎么办?”
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其中大多数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上一百多头狼,哪有什么法子逃出生天?
这些灰狼虽然没有再次扑过来了,但一直在缓慢的向他们逼近,并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狼这种畜生,狡诈又阴险,简直防不胜防。
现下不动,是在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时机。
只要他们先动,这些狼群,必然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郑鹤卿越想越绝望。
冷临江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森然,薄唇抿的紧紧的:“怎么逃,若是,”他微微一顿,冷眸缓缓的扫过陷入焦躁、惊恐、乃至绝望的那群人,语出试探:“当然,若是甩开她们,就容易的多了。”
“......”郑鹤卿的目光闪了闪。
一边是自己活,一边是一起死。
太艰难的选择了。
“不然,就......抛下吧。”郑鹤卿在绝境中做出了本能的,艰难的,也是正确的,选择。
“不行,不能抛下她们!”谢慎之静默了半晌,在听到郑鹤卿的这句话时,陡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一反往常的软弱,强硬开口:“不能抛下她们!”
韩长暮定定望着颇有章法的狼群,荒草间的狼影幢幢,鬼祟阴森,思忖道:“若带着她们一起跑,你有几成胜算?”
“啥?大人是在问卑职?”姚杳一脸懵然,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张口结舌道:“卑职就长了两只手两条腿儿,跑不过一百多头狼!”
“你可以。”韩长暮头也不回道。
姚杳嘴角微抽:“卑职不可以。”
“你可以。”韩长暮转过头,锲而不舍道:“我知道,你可以。”
“......”姚杳错了错牙:“卑职不行!”
韩长暮挑眉:“一百两金。”
“卑职可以!”姚杳不假思索的开了口。
老天爷给她刮了这么些年的西北风,财神爷终于舍得往她手里砸馅饼了!
这么大的馅儿饼,被砸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听到姚杳的话,韩长暮了然一笑:“好,那,先算一算咱们还有多少箭矢吧。”
冷临江和谢慎之,加上那几个侍卫也走了过来,将仅剩的几支箭矢归拢到了一起。